東西問丨李謙:為什么壽星與圣誕老人皆以鹿代步?
中新社長春2月26日電 題:為什么壽星與圣誕老人皆以鹿代步?
——專訪作家李謙
中新社記者 郭佳

春節(jié)和圣誕節(jié)分別是中國和西方最重要的傳統節(jié)日,都象征著新一年的開始。祈福是傳統節(jié)日永恒的主題,中國的壽星與西方的圣誕老人是深入人心的祈福對象。他們誕生于不同文化,卻不約而同地以鹿代步,這是巧合還是必然?中新社“東西問”專訪知名作家、民間文藝家李謙,從多個維度闡釋中西鹿文化發(fā)展的源流。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壽星與圣誕老人的鹿是同一種嗎?為什么鹿在中西方文化中都具有神性和靈性?
李謙:這是一個有趣的文化現象。壽星騎乘的是一頭白唇鹿,而為圣誕老人拉飛天雪橇的是馴鹿。
白唇鹿是中國的珍貴特產動物,主要分布于甘肅、青海、云南西北部、四川、西藏等地,而馴鹿主要分布于北半球的環(huán)北極地區(qū),包括在歐亞大陸和北美洲北部及一些大型島嶼。
雖然它們相隔甚遠,但外在形象均可算得上是鹿科中的佼佼者。白唇鹿體型高大,頭部略呈等腰三角形,頸長眼大,耳長而尖,尤其是潔白的下唇和喉部,流露出高貴的氣質,所以它一直被視為“神鹿”。馴鹿體型也高大,毛皮厚實,能適應嚴寒氣候,寬大的蹄子讓它們可以在雪地上輕松奔跑。雄性馴鹿有碩大的鹿角,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樣子。

壽星亦稱“南極仙翁”,是道教中的神仙。道教是一個追求長生的宗教,因而壽星在其神系中有重要地位。作為壽星的坐騎,鹿自然有其它動物不可比擬之處。從生物學角度看,它們不僅動作矯健,而且擁有強大生命力和自愈能力,鹿角每年會生長和脫落,這無疑給它增添了神秘色彩,進入神話故事也順理成章。
為圣誕老人拉雪橇的是九頭馴鹿,領頭的馴鹿叫魯道夫,它的紅鼻子會發(fā)光,有導航作用。圣誕老人普遍被認為是圣人圣·尼古拉斯的衍生形象,至于馴鹿則是與北極周圍居民關系最密切的動物之一,它們性格溫順,容易馴養(yǎng),善于負重,能夠拉著貨物穿越雪地,跨過沼澤和森林。其實,北美地區(qū)還會用狗拉雪橇,但狗似乎更吵鬧,不符合圣誕老人偷偷送禮物的要求。
中新社記者:作為與人類關系密切的動物,鹿是如何融入中西文化的?
李謙:中國是世界鹿類動物的主要發(fā)源地。自古以來,中國人以鹿為圖騰、用鹿進行祭祀、觀賞鹿的儀態(tài)、講述鹿的故事、用鹿造字作畫。
在醫(yī)用中,馬王堆漢墓的《五十二病方》,記載了燔鹿角用來治療腫痛。鹿皮能做衣服御寒,鹿角是很重要的裝飾物,甚至還能作為武器使用。要問中國人有多喜歡鹿,從漢字中就能找到答案?!懊利悺钡摹胞悺弊?,繁體寫作“麗”,字形下部為“鹿”,故《說文解字》釋其“從鹿,麗聲”。鹿具有美麗的外形,奔跑時姿態(tài)優(yōu)美,所以“麗”字衍生出美麗、華麗等美好的意思?!奥埂备c“祿”字諧音,寓意著富貴與官職。因此,在國畫中,畫家們常常通過描繪鹿的形象,來表達美好愿望。古代的八大山人等知名畫家都曾以鹿為題材作畫。

西方人對鹿的喜愛也不遑多讓。因紐特人的烏魯刀(Ulu)用鹿角和象牙柄制成,挪威的薩米人文化中,馴鹿是薩米人的主要生活和經濟來源之一。鹿甚至還影響了西方男性的名字,比如西方常見的男性名字“Oscar”(奧斯卡)就來源于愛爾蘭語中的“oscar”,其中“os”代表“鹿”,而“car”是“cara”的縮寫,意為“朋友”。總體而言,鹿在中國和西方都具有幸福、美好和權力的意象,這是中西方文化中的又一次“不謀而合”。
中新社記者:在中西文化中,鹿的形象差異表現在哪里?哪些原因導致了這些差異?
李謙:這個問題其實可以結合中西關于鹿的文學作品來分析。
先秦《詩經·小雅·鹿鳴》中有“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薄睹娦颉氛J為,《鹿鳴》寫的是周天子宴請群臣和嘉賓。在這個宴會上不僅有吃有喝,還會收到周天子的禮物,從而使忠心的臣子和嘉賓都心滿意足。曹操《短歌行》中也化用“鹿鳴”之句,表達對人才的渴求之心。另外,古代不少詩人在詩歌中,往往以“鹿”相關的名詞,來指代歸隱。如,唐代孟浩然的《夜歸鹿門山歌》:“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唐代李白的《訪戴天山道士不遇》:“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彼未鷱堮绲摹逗完惼髦娝氖住ぢ瓜缮健罚骸罢嫒顺烊ゲ贿€,千年鹿跡留空山?!?/p>
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中,我較為熟悉的有陳忠實的《白鹿原》、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以及動物文學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鶴的“馴鹿系列”——《馴鹿六季》《馴鹿之國》等。《白鹿原》里的白鹿作為白鹿原上的守護神,呈現出一種“神兆效應”;《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的馴鹿在鄂溫克族被視為神靈的使者和族群生存的保障,也被賦予了濃重的神性和靈性;格日勒其木格·黑鶴則在其作品中演繹了一曲曲壯美的生命之歌。
西方我首先想到的是奧地利作家費利克斯·薩爾騰創(chuàng)作的兒童文學作品《小鹿斑比》,其主題傾向于探討人與自然的關系,這也幾乎是西方動物文學作品一以貫之的主題。再有,在英國作家J.K.羅琳創(chuàng)作的魔幻系列小說《哈利·波特》中,鹿以守護神的形象出現,這是比較少見的。在西方,像加拿大作家法利·莫厄特的《鹿之民》這樣重點強調故事的紀實性和民族精魂的則不多見。
人與動物的關系歷來都是人類思考的主題。東西方文學作品大多能呈現荒野世界里鹿本真的樣子,又通過鹿意象表達出了各自獨特的深層意味??傮w上說,中國作家更愿意在鹿的文化意象上寄托更復雜的民族精神,西方作家更傾向于通過鹿探討人與自然的關系。

如果再向上追溯,可能與中國和西方的動物倫理觀有關。西方自古希臘以來,強調“人是萬物的尺度”,用“理性”將人與動物作根本區(qū)分,及至近現代,又提出新的動物倫理觀,轉向保護動物權利、提高動物福利、促進動物解放;而在中國,先秦以降,孟子主張“仁民而愛物”,荀子指出“制天命而用之”,莊子則倡導“萬物與我為一”,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我們祖先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
不過,隨著時代變遷,特別在全球變暖的背景下,中西文學作品中的鹿的意象正在日漸趨同,出現了共同的對生命的關照和對大自然的敬畏。(完)
受訪者簡介:

李謙,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吉林省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吉林省作家協會簽約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縫狗》《大風口》《與虎為鄰》《滾大冰》《阿瑪的山》等。曾獲第十四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第十六屆中國人口文化獎、第二屆“長江杯”中國現實主義兒童文學作品二等獎、第十三屆、第十四屆吉林省政府長白山文藝獎。


東西問精選:
- 2025年03月24日 21:57:54
- 2025年03月24日 20:37:34
- 2025年03月22日 20:55:19
- 2025年03月21日 20:57:31
- 2025年03月20日 21: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