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過這種教育的人,他出來后,其胸襟氣度、情懷志趣、精神修養(yǎng)是怎樣的呢?其言行舉止、立身處世跟沒有受過這種教育的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當然,問題不僅僅是把“語文”改成“國文”那么簡單。
作為一門課程,教材是根本。教育理念、課程目標首先是通過教材來體現(xiàn)的,而母語課程的教材尤其如此。
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國家教育部九年制義務教育及高中語文新課程標準的頒布,到目前為止,全國已有了十幾套新編寫的初中語文教材和六套高中語文教材。筆者本人也參與了其中一套教材的編寫。
新教材比之過去,淡化了以往教材中意識形態(tài)的色彩,兼顧了語文的人文性和工具性。在課程設置上,變化最大的要數(shù)高中階段。新課標將高中語文課程分成必修和選修兩大塊。語文必修課的學習時間是一學年零九個星期,即兩個半學期,共五冊教材。學生在必修課學習結束后,即進入選修課程的學習。
但認真思考,這樣的設置似乎還有值得探討的地方。
我們還是拿臺灣地區(qū)的教材做一個對比。上面說到,臺灣的高中國文教科書包含三種:《高中國文》、《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和《國學概要》。前兩種是要求所有的高中學生在高中三年中必修的,《國學概要》則是供高二文科選修之用,每周兩節(jié),內容是關于國學的一些基本知識。如文字學、經學、史學、子學、文學的概要性介紹,分上下兩冊。
這里,我想重點談談《中國文化基本教材》。
這套教科書的內容實際上就是“四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的選讀,與《高中國文》一樣,三個學年共六冊。也許有人擔心,要求現(xiàn)在這些伴隨著網絡世界和《哈里·波特》成長起來的新新一代,搖頭晃腦地去誦幾千年前的子曰詩云,會不會覺得枯燥乏味?對他們的人格和文化素養(yǎng)的養(yǎng)成究竟有什么好處?
帶著這種疑問,我翻閱了臺灣正中書局出版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
為了便于學生接受起見,這套教材的編者將“四書”的內容重新進行編排分類。如《論語》一書分為“德行類”、“言語類”、“政事類”、“文學類”四大類。而在每一大類下面,編者又分出若干小標題。如“德行類”下面分“論道德”、“論仁愛”、“論修養(yǎng)”等!罢撔摒B(yǎng)”下面又分出“論好惡“、“論剛毅”等。
這里舉“論剛毅”為例。編者選了《論語》中的三句話,如“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子曰:‘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钡取C烤湓捄竺娑加小罢轮肌、“注釋”、“析論”三個欄目,分別對原文加以說明、解釋和闡發(fā)。
而最別出心裁、也最令筆者感興趣的是每“論”結束之后的“問題與討論”欄目。如“論剛毅”的“問題與討論”是這樣擬的:
1.既然說“匹夫不可奪志”,但是,如果一個人在志向執(zhí)行上有困難,是否仍然要不顧一切地堅持下去呢?
2.試舉出歷史上三位夠當?shù)闷稹皻q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人物。
顯然,編者在啟發(fā)學生汲取傳統(tǒng)文化中的價值觀和精神營養(yǎng)的同時,又因勢利導地將它與現(xiàn)代社會生活結合起來,引導學生去進一步思索社會人生所可能面對的各種復雜的境遇,懂得如何去看待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把握堅持與變通之間的關系,而不是一味地生吞活剝。
編者還非常善于聯(lián)系學生的生活實際。如“言行”一節(jié),選了《論語》中的“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等一共六條有關的語錄,之后問道:
1.“言不及義,好行小慧”,能否舉生活中的一些例子來說明?
2.現(xiàn)代社會講究“自我推銷”,這和孔子要求的“訥言敏行”是否矛盾?
這樣的問題,在引導學生思考如何立身處世、提高自我修養(yǎng)方面很有價值。最可貴的是,編者并不回避古今之間的碰撞,而是啟發(fā)學生如何以現(xiàn)代的眼光去汲取古典中的精髓,重新審視和理解其價值,而不是將它看成一個僵死的、一成不變的東西。
特別值得稱賞的是,這些問題,幾乎每一個都是開放性的,沒有標準答案。有的更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或者說思考的方向,需要學生在將來的學習和生活中自己慢慢去“反芻”,去融會貫通,使其內化為自己的人格修養(yǎng)、道德情操,以及價值觀和人生觀。
我想,也許這就是上文中曾提到的美國《國家在危急之中:教育改革勢在必行》的報告中所說的——“了解我們的文學遺產,以及這些遺產如何增強想像力和對倫理的理解,它怎樣與今天生活和文化中的風俗習慣、觀念和價值發(fā)生關系!
可以想見,這樣一個教材結構和教材內容,作為一個高中學生,當他完成三年的學習時(文科學生還要加上《國學概要》),其對母語的了解和掌握,尤其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基本素養(yǎng)和水平的提升,與我們大陸一學年零九個星期的高中語文必修課相比,會形成什么樣的差距?
其差距也許在于:前者能稱得上是一個文化意義上的“中國人”,而后者顯然達不到。
追根溯源,臺灣的做法其實師出有名。筆者曾見過幾套民國時期的中學國文教材。
民國高中國文從課程設置和教材配備來看,跟我們今天差不多,只有一套國文課本。但這一套課本的容量之大、內容之深讓我吃驚。
如1933年世界書局出版的《高中國文》。高中三年的內容依次安排為:第一學年文體示范;第二學年文學源流;第三學年學術思想。“文體示范”包括古典文學和新文學的各種體例!拔膶W源流”包括自清上溯至毛詩的各時代文學流變!皩W術思想”包括自先秦至近代的學術思想發(fā)展概況。其字數(shù)逐冊遞增,其中第六冊厚達614頁!厚厚六冊國文課本,囊括了中國文學史、文化史、思想史的最基本的內容,與臺灣的《國學概要》的內容基本相同。
還有1934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復興高級中學國文教科書》,從體例到內容亦大體與之相同。
看了這幾套教材,筆者恍然大悟:為什么民國時期大學教授可以到中學兼課,在大學和中學課堂之間自由游走,用當時的話來說:“前腳出了大學的校門,后腳便進中學校門”。如魯迅、周作人、朱自清、聞一多等。其實是因為講的內容都差不多,只是大學里講的更詳盡些,中學里簡要些罷了。
夏丐尊曾說:“一個受教育的人,依理說,必須了解固有文化,才可以‘繼往開來’。否則像無根之草,長發(fā)不起來,也就說不上受教育。而且,這里的‘了解’不只是通常所說的‘知道’,它比‘知道’深廣得多,包含著‘領會’、‘體驗’‘有在自己身上’等等意思!
那么,受過這種教育的人,他出來后,其胸襟氣度、情懷志趣、精神修養(yǎng)是怎樣的呢?其言行舉止、立身處世跟沒有受過這種教育的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前不久,筆者去北京匯文中學查民國時期老檔案,看到那個年代的學生畢業(yè)照片。盡管這些攝于半個世紀前的照片已經發(fā)黃,但照片上的少年個個神情英發(fā),氣宇不凡,令人想起《論語·泰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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