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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健康受到威脅之時，工人們不再隱忍，而是選擇了罷工或辭工來抗爭。資方的態(tài)度和政府的介入，并不能消解工人們的不信任
本刊記者/劉英麗(發(fā)自廣東)
2004年7月22日下午4時30分，廣東惠州市，大雨�；葜莩訥P電池廠門前站著三四十名女工，突然,她們對著廠門同聲高喊:“還我健康，還我人權(quán)!”
這些被查出體內(nèi)鎘超標的女工們與廠方進行的第三次談判剛剛結(jié)束。廠方在答應了一些要求的同時,要求她們次日必須復工，女工們憤而離開談判桌。
第二天，只有兩名女工返廠上班。廠方則在門口新貼了一張招聘啟事：招聘25名女普工。
鎘從何來
2002年9月28日，鄧馨生了一對雙胞胎。但一年之后，痛苦卻向她襲來：起初是腰痛背痛，后來被診斷為“腰椎間盤突出”。
在一次檢查中，她無意從醫(yī)院的宣傳欄中看到這樣一句話：重金屬(包括鎘等)比例過高也可能導致骨骼問題。
作為在惠州超霸電池廠工作了7年的老員工，鄧馨對“鎘”并不陌生，鎘粉是生產(chǎn)鎳鎘電池的重要原料。廠里接觸鎘粉最多的是加工部和裝配部，加工部做電極片，即將氧化鎘等原料從粉末狀用機器壓成固狀，接著交給裝配部繼續(xù)加工。
2003年10月10日，鄧自行來到廣東省職業(yè)病防治院(簡稱省職院)檢查，結(jié)論是血鎘超標。醫(yī)囑為“建議試排(鎘)或者治療。”這使她緊張起來，因為鎘在體內(nèi)潛伏時間較長，她最擔心是否已經(jīng)影響到孩子。
如果不是看到檢驗結(jié)果，工人們可能永遠不會將自己平日的腰酸背痛或盆骨痛等癥狀，和鎘這種金屬聯(lián)系起來。他們原來都以為是加班的緣故，據(jù)工人們稱，在電池廠上班，一般每月工作30天，每天12個小時。
將檢驗結(jié)果交給廠方后，接下來的兩個多月等待并無結(jié)果，直到加工部粉房的一名男工也因檢出血鎘超標向鄧詢問，才引發(fā)更大范圍的恐慌。工人們紛紛相約到醫(yī)院檢查。
12月30日，工廠出面對粉房和工齡較長的59名工人組織了檢查。結(jié)果沒有公布，但不久4名工人被送往省職院治療。
2004年2月24日，加工部的工人被抽血檢驗，又有5名工人入院治療。其他工友也人心惶惶，相繼去檢驗，更多的工人加入了鎘超標的行列。
惠州市衛(wèi)生局副局長喻超英對本刊介紹，5月12日他們收到了工人的投訴，要求對接觸鎘作業(yè)的工人進行檢查。
5月24日對裝配部500多名女工進行血鎘指標檢驗，顯示全廠有121人超標。接著工廠又進行了尿鎘的檢驗。6月17日最終顯示的結(jié)果是，擁有1000多名員工的超霸電池廠有115人超標。
即使這樣的結(jié)果，仍然招致工人們的懷疑，質(zhì)疑集中于工人自行去檢驗的結(jié)果和廠方組織檢查的結(jié)果差別太大。比如，在2月24日的檢驗中，鄧馨的血鎘指標顯示為正常；但6月14日，她再度自行去檢驗，卻顯示血鎘和尿鎘都超標，而檢驗員與單位統(tǒng)一檢驗的是同一個人，都是“王俊”。
廠方則在2004年6月17日發(fā)出通告，宣布不再承認員工自行檢測的結(jié)果，這更增添了員工的疑慮。
沖突升級
在一次次的檢驗中，工人對廠方態(tài)度不滿，使得雙方矛盾逐漸升級。
6月9日到11日，百余名鎘超標員工罷工三天。12日到14日，更多工人加入罷工，要求廠方為鎘超標承擔責任，對工人治療，并予以經(jīng)濟補償。
粉房的張力向記者描述，由于通風不好，粉房到處都漂著暗紅色的粉末，那就是氧化鎘。機器上、地上也沉積一層鎘粉。裝配部的李想則回憶說，在2004年6月之前，她們一直戴著紙口罩工作，“就是那種用手指也能捅破的口罩”。
惠州超霸電池廠是香港上市公司金山工業(yè)(集團)有限公司電池部旗下的一個工廠。針對鎘超標事件，金山集團在2004年7月5日發(fā)出了一份澄清聲明，首先宣布此事并非“工業(yè)鎘中毒”，同時說明“工廠無論在安全、健康、環(huán)境和排污環(huán)境等各方面都符合國際要求”，“在員工入職時均安排接受適當培訓，講解有關鎘的特性”等。
關于“工作環(huán)境達標”之說，惠州市衛(wèi)生局副局長喻超英稱，2002年12月該局對超霸廠檢查，即發(fā)現(xiàn)空氣中鎘濃度超標，并建議整改；2003年年底的復檢顯示正常；2004年5月再次檢驗，又有5個檢測點超標。電池廠被再次要求整改。
而一位員工代表對本刊表示，她敢負責任地說，工廠從來沒有對她進行過關于鎘知識的培訓。
7月23日下午，香港金山集團董事長吳崇安接受采訪時強調(diào)，工人進廠時就被告知了粉塵危害，但他又說：“這個已經(jīng)不是事情的重點了，現(xiàn)在關鍵是怎么解決問題�！�
“即使當初工廠曾經(jīng)進行過警示或者培訓，也應該為這次的鎘超標事件負責，這個結(jié)果說明工廠平日對工人的指導是不夠的�！睆V東省職院中毒急救中心主任陳嘉斌說。
談判未果之際，一些工人選擇了與資方?jīng)Q裂，從6月起先后兩次，各有63名和56名工人提出辭工并要求在離開前檢查身體。
政府的角色
罷工驚動了惠州市政府，政府出面很快使罷工平息。
6月17日，尿鎘指標出來以后，副市長許光組織了相關政府部門進行商議，決定安排百余名鎘超標工人全部入院治療。市衛(wèi)生局副局長喻超英解釋說，當時很多工人并未達到需要入院治療的標準，主要是考慮到“工人情緒激動”，同時要“讓工人在離開工作環(huán)境后檢測”。
“這次事件市政府的重視程度是前所未有的，市委書記多次電話指示，市長親自布置工作，領導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影響到惠州市的投資環(huán)境”，喻超英解釋道。
在政府的推動下，超霸廠接受了治療方案，并同意承擔入院治療期間的費用。接著廠方進行了整改。6月1日，鎳鎘電池生產(chǎn)線被全部拆除，轉(zhuǎn)產(chǎn)鎳鋅電池。金山董事長吳崇安稱，目前工廠的整改已初顯成效，連工人的工作服和洗手間等都得到改善。
但是，工人們對此結(jié)果并不完全滿意。
到7月20日，除了20多名工人外，其余已全部出院。不少人的出院診斷證明書上寫著“尿鎘正�！保鳛椤坝^察對象，一年后復查”。據(jù)此，超霸廠要求出院后的工人盡快復工。但是工人們卻仍舊存疑：鎘超標這么快就能平安無事？
而陳嘉斌解釋，目前工人們只有1～2名可能達到職業(yè)病的診斷標準，其余更多的只能被認定為“觀察對象”。
根據(jù)現(xiàn)有標準，關于鎘超標或者鎘中毒的認定需要經(jīng)過血鎘、尿鎘和腎臟兩項的檢測，如果尿鎘兩次超標但是腎臟指標正常就認定為“觀察對象”，如果尿鎘兩次超標且腎臟指標也超標的，可以考慮進入職業(yè)病診斷程序。而超霸廠的工人有24人在尿鎘檢測中達到正常值，還有82人兩次尿鎘檢查都超標，被列入“觀察對象”。
“對觀察對象如何進行管理和賠償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惠州市勞動保障監(jiān)察支隊支隊長鐘建邦說：“我們也有點為難�！�
按照《職業(yè)病防治法》，如果達到“可疑”、“傷害性可疑”、“輕度”，就可列為“患者”�！澳俏覀兙陀辛司唧w的依據(jù)，治療和賠償都可以要求廠方支付�！辩娊ò钫f。
廣東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勞動爭議仲裁辦公室主任律師朱德良也對本刊指出，像超霸廠的這種情況，工人拿不到職業(yè)病診斷，就無法申請勞動能力鑒定，也就不可能獲得賠償。
鐘建邦參與了兩次勞資雙方的談判，目睹了最后一次談判的決裂。據(jù)他介紹，并沒有法律法規(guī)指出“觀察對象”不能繼續(xù)工作，但是陳嘉斌也指出：“回到以前的工作環(huán)境可能造成鎘超標的加重。”
“觀察對象”們對這一現(xiàn)狀感到憤怒：工作期間導致了鎘超標，卻不能獲得賠償，而且還被要求復工，這是他們難以接受的。
這種狀況下的僵持，導致了工人對工廠甚至政府的不信任。工人們選出代表，繼續(xù)與廠方和政府談判。
與此同時，超霸廠在惠州的姊妹廠，同屬于金山集團的先進電池廠出現(xiàn)了更大規(guī)模的鎘超標事件：血鎘超標工人達到333名！
惠州市政府在第一時間介入了先進廠事件，并成立了工作組。在市政府一份“超霸、先進電池有限公司部分員工血鎘偏高處理工作方案”的文件中已經(jīng)做出詳盡的安排，并且強調(diào)：“密切注意工人動向，防止工人大規(guī)模集體越級上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