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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影視毫不留情地將話劇這門傳統(tǒng)的藝術擠到邊緣,話劇演員演變?yōu)橛耙晞∽罹邔嵙Φ拇筌姇r,這位61歲的老人依然堅信話劇的重生,一如等待他的戈多
本刊記者/粲然
話劇《趙氏孤兒》正在北京人藝劇院演出。
10月30日晚7時許,觀眾們都領票進場了,在陸續(xù)傳來的舞臺聲響中,劇院越發(fā)顯出一種無法抹卻的孤清。
二樓咖啡館里,該劇導演林兆華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他穿著寬松的牛仔褲,套一件大大的毛衣。怎么看,都像個老年“哈韓族”。往來其間寥寥幾個青年,都親熱地叫他“大哥”。
“我以前拍的戲,很多人說難懂。那么這次《趙氏孤兒》會讓所有的人都看懂,而且覺得好看!
《趙氏孤兒》是最早介紹到歐洲去的中國戲曲,伏爾泰進行了改寫,取名叫《中國孤兒》,并把原先血腥復仇的結局改成了雙方最后諒解。1990年,法國使館的中法比較文學協(xié)會成立,委托林兆華執(zhí)導該劇本,因為喜歡中國戲劇,林兆華最初用河北梆子表現(xiàn)這個經(jīng)典劇目。北京人藝此次排演的《趙氏孤兒》是他的第二個版本。
新聞周刊:事隔13年,什么原因又讓您重拾《趙氏孤兒》?
林兆華:第一,我看到京戲等幾個戲曲版本,我覺得這個戲老百姓都比較熟悉。第二,一般人認為我的戲不大看得明白,但其實我的戲不是從先鋒的角度出發(fā)的。我也想做一個專家們和老百姓都明白的戲。
新聞周刊:您覺得這版《趙氏孤兒》最大的變化在哪里?
林兆華:除了劇情,這個戲功夫下得最大的是表演。以往歷史劇的表演方式,拿腔拿調(diào)的語言,形體上的造型,我覺得是比較虛假的。我們多年倡導的所謂主流戲劇,都是那樣表現(xiàn)的。實際上這是對現(xiàn)實主義的曲解。再說得難聽些,就是偽現(xiàn)實主義充斥舞臺。我希望打掉這些東西。
新聞周刊:這次《趙氏孤兒》是否借鑒了戲曲的東西?
林兆華:我對戲曲的借鑒并不是一招一式的借鑒。中國戲曲的一大特點就是空、無。但這種“無”又包容了一切。戲曲舞臺上的一切都是靠表演來表現(xiàn)的,這在美學上是非常可貴的東西。我喜歡戲曲的原因,就是它給我極大自由。它能做到舞臺什么都沒有,而僅僅靠唱、念、做、打表現(xiàn)出來,這對話劇導演是極有好處的。從表演的角度,坦率地說,我不喜歡演員純體驗,我喜歡感覺,演員的創(chuàng)作應該重“感覺”。
新聞周刊:但有人說,這版《趙氏孤兒》是“炒冷飯”,說您開始重復自己了。您怎么看待這種說法?
林兆華:他恰恰沒看懂《趙氏孤兒》。
新聞周刊:迄今為止,它的票房如何?
林兆華:票房不算太好。不比原來的《萬家燈火》,場場爆滿。這種歷史題材的話劇,(票房)有時候八九成,有時候六七成。
“像一些古典名劇,如果硬要搬到大劇場,是打不過趙本山的小品的”
1982年,實驗話劇《絕對信號》的成功,無疑是當時一統(tǒng)天下的傳統(tǒng)話劇界的一聲驚雷。當年看過該劇的一位觀眾,至今仍清晰地記得那幕話劇在那個年代帶給自己的震動,“那天晚上我是神情恍惚地回到家的。我一直在想,原來話劇還能這么排!
新聞周刊:您還記得剛畢業(yè)到人藝時的情形嗎?
林兆華:我是1961年從中央戲劇學院畢業(yè)分配到人藝的,那是北京人藝的黃金時代。當時我對人藝排的那些好戲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每天都有戲演,經(jīng)典戲劇像《茶館》、《蔡文姬》是排隊買票。最活躍的時候,連大年三十都演戲。現(xiàn)在不成了。
新聞周刊:您什么時候開始單獨執(zhí)導話?
林兆華: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開始單獨執(zhí)導戲劇。做《絕對信號》的時候壓力很大。開始我們說“這是實驗話劇”,這個“實驗”的意思是說,好了就上,排不好就不上。人藝提供資金,剛開始只在排練廳演,征求意見,反映挺好,才讓公演。
當時小劇場在歐洲挺普遍,我們看投資的錢少,而且小劇場實驗性非常強,給年輕人提供的空間大一點。
新聞周刊:壓力體現(xiàn)在哪幾個方面?
林兆華:那時中國戲劇千篇一律,尤其是在這個很傳統(tǒng)的劇院做。
新聞周刊:做完《絕對信號》您就出名了?
林兆華:不能說出名,這個戲成功了,大家覺得這個導演還成,就給以后做的戲奠定了基礎!督^對信號》當時影響挺大的,全國各地(的人)都來了。一些專家原來也有兩種看法。一種說,這不是人藝的傳統(tǒng)。還有一些老專家看了,呀,還挺好看的。其實那時候演得也很簡單,就是比過去說出了些新的東西,沒更多的理論。但觀眾反響很好。一百多場,場場爆滿,從1982年演到1983年。
新聞周刊:后來是不是大家一窩蜂都搞先鋒戲劇去了?
林兆華:我想想,孟京輝是90年代開始搞的。但80年代的戲劇文學創(chuàng)作比90年代好,反映現(xiàn)實題材的戲劇比較多。
新聞周刊:您覺得什么原因使90年代后戲劇不好了?
林兆華:很復雜。80年代后有些作者壓抑了那么多年,激情奔放了。而90年代改革開放,電視劇一進入,寫戲劇劇本的人就不多了。
新聞周刊:在《萬家燈火》之前,您排的話劇賺錢嗎?
林兆華:我給劇院做的戲,都賺錢。我自己工作室做的,比如《哈姆雷特》、《理查三世》、《等待戈多》、《浮士德》,這些戲都不賺錢。
新聞周刊:您排這些不賺錢的劇本,是因為您覺得這些名劇應該被重溫、被創(chuàng)新嗎?
林兆華:中國到今天為止,還是強調(diào)主流戲劇。所以,你既然不排,我就拿到工作室排,自己籌集資金排。我覺得不這樣做是不對的——國家劇院怎么能不演名著?像這樣一些古典名劇,如果硬要搬到大劇場,是打不過趙本山的小品的,所以我在小劇場做,我只做給喜歡的人看。
新聞周刊:有人認為,獨立于國家劇院之外,戲劇工作室的出現(xiàn)更多地是為個人謀取利益。
林兆華:他們賺錢有什么不好?孟京輝的戲吸引很多年輕人,有什么不好?有人批評他。但我說,孟太少了,應該多一點。現(xiàn)在有很多罵他們的話,我不明白罵人的那些人的心理。他們真懂得戲嗎?有些評論家,只要是貼近主旋律的戲,不管多臭,都可以吹捧。而對孟京輝、李六乙那些年輕的導演做的嘗試,怎么就那么刻薄。
當然也有各種原因對戲劇環(huán)境的污染,比方過分強調(diào)商業(yè)化。但我覺得這是一個過程,中國的(戲劇)制作人還是初級階段,并沒有把制作戲劇放在文化藝術角度做,從商業(yè)角度考慮得更多一些。盡管這樣,獨立工作室的出現(xiàn)也是好的。
“戲劇永遠不會死。我們把戲劇人才圈在戲劇圈內(nèi),是非常愚蠢的事”
近十多年來,林兆華的每部戲,都會引來媒體關注的目光。我們無法判斷媒體和觀眾的關注對林兆華個人創(chuàng)作的風格有多大影響。但是,可以看到,林兆華自己多年來的創(chuàng)作軌跡,非常切合于媒體和觀眾趣味的不斷變化。
新聞周刊:這么多年來,哪部戲可以稱得上您的代表作?
林兆華:《哈姆雷特》吧,《等待戈多》、《理查三世》都不錯,還有《風月無邊》那個舞臺。《萬家燈火》不成,那不是傳世的東西,是大眾通俗戲。
新聞周刊:在業(yè)內(nèi)有一種說法,比如孟京輝,他一直樹立實驗的先鋒的旗幟,但看您的戲劇,卻覺得時而非常實驗,時而非常主流。為什么您要這樣做?
林兆華:也不全是,比如《紅白喜事》,實在得要命,舞臺上煙可以冒煙,井可以打出水來。我都是根據(jù)戲的需要做的。
新聞周刊:《萬家燈火》熱演時,有人指出,話劇圈有兩類鐵桿觀眾,一類是熱衷傳統(tǒng)劇目的中老年人,一類是部分青年白領。但前者認為您的戲晦澀難懂,后者認為您的戲不夠時尚。兩部分觀眾都背離了您,您對此有什么看法?
林兆華:我就是中庸。中庸之道是非常舒服的。大師的戲我也看過,理論家的書我也看過,但我不按照專家說怎么做,或者一個流派說該怎么做去做。我有自己的認識,我要創(chuàng)造(我的)學術和流派。
新聞周刊:熟悉您的人說您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斷地創(chuàng)新”,您是否因為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有搞噱頭之嫌?
林兆華:原來很多教授對我也有一些意見,說我搞形式。我認為這是他們沒形式,所以說我搞形式?伤囆g形式是一個藝術品成熟的標志。我們原來只強調(diào)戲劇的內(nèi)容,但怎么可能形式離開內(nèi)容呢?真正的藝術品都是內(nèi)容和形式的結合,我們過去就是只強調(diào)意識形態(tài),不強調(diào)藝術形式。
新聞周刊:您到這么大年紀還在一直創(chuàng)新,是否擔心創(chuàng)造力枯竭的時候?
林兆華:我不擔心。我臉皮比較厚,我做戲沒有負擔。我每當做一個戲,不考慮失敗如何,成功如何。我想做就做了。
新聞周刊:做那么多年話劇,您覺得最無奈的是什么?
林兆華:其實我想說,我覺得無奈的,不是票房,而是體制。中國戲劇體制,早已落伍了。我們有些戲并不比發(fā)達國家差,但戲劇狀態(tài)還是不行。
新聞周刊:如果體制打開了,觀眾還會回到戲劇中來嗎?
林兆華:戲劇永遠不會死,永遠不會死。我們把戲劇人才圈在戲劇圈內(nèi),是非常愚蠢的事。應該讓盡量多的人進來。-
林兆華
了解林兆華,等于了解了上世紀60年代至今的中國話劇史。
1961年,剛從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畢業(yè)的林兆華,被分配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工作。那年他19歲。
1982年,政策甫一放開,當年“懷著對經(jīng)典名著五體投地的心情”進入人藝的他,率先發(fā)動了當代話劇史上第一場“造反”:執(zhí)導了第一場先鋒實驗話劇《絕對信號》,并獲得巨大成功。中國小劇場話劇的演出形式也由此開始。隨后他又導演了《車站》、《野人》等實驗性話劇,同樣反響強烈。
1985年,當“實驗”之風逐漸在中國話劇界盛起之時,林兆華卻排演了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話劇《狗兒爺涅》。而接下來他導演的《哈姆雷特》、《浮士德》及《等待戈多》等話劇,似乎又在向人展示其駕御國外經(jīng)典的“功夫”。
有人稱他為“中國話劇史上最重要、最具革命性的導演”,而其不斷在先鋒與現(xiàn)實話劇之間游走的風格,一方面被認為是他駕御不同話劇題材功力的表現(xiàn),另一方面,也使他陷入既不俗又無雅的尷尬角色之中。
近日由他執(zhí)導,正在北京人藝上演的《趙氏孤兒》,因為濮存昕、徐帆等名角的加入,也頗受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