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新人來到,九月,家門前的樹葉泛黃的時候,路上的學(xué)生漸漸多起來?吹皆絹碓蕉嘀袊婵,小小的個子,拖著大大的旅行箱,我問自己,他們?yōu)槭裁匆獊磉@里,還有我自己。
這個問題有點難。直到周末在去外地的火車上,我突然有了一點答案。這個答案有關(guān)斯迪德(John Steed)。我大概有20年沒有他的消息了。
斯迪德是老伊頓生,英國情報部門的特工。搞情報、當(dāng)特工,是英國人的強項。傳說中的福爾摩斯精通拳擊和棍術(shù),但也敵不過兩個壯漢的同時夾擊。斯迪德更糟糕,什么武功都不會,出門還總帶一把雨傘防身,傘柄里面藏了一把刀,他基本上不會使,結(jié)果常常被對手捆起來,塞一個什么角落,等人來救。他的敵人比福爾摩斯的更加危險,因為他要對付的常常是蘇聯(lián)間諜克格勃、變態(tài)科學(xué)家、吃了不明液體而變異的巨鼠,可以用手打飛子彈的殺手。
我認識斯迪德的時候,才十三歲。他是我少數(shù)幾個見過真容的英國人,莎士比亞、牛頓、丘吉爾這樣的都不算,他們太有名了,讓我覺得他們不是英國人,而是世界名人。我還知道另外一個英國人,叫007,但是他太下流,我常常在大人出差帶回來的旅行袋里見過。關(guān)于這個007的故事,都寫在那些火車站的雜志里。我常?赐曛,覺得心跳的有些厲害。后來,我才知道007其實出門不怎么坐火車,去的都是高檔酒店和賭場。
斯迪德不是這樣子的,他總是拿著雨傘散步,騎自行車,或者開老爺車,偶爾打個的,那種從來沒有見過的黑色倫敦出租車。他身邊的女人不少,對她們,斯迪德都是彬彬有禮,卻從來沒有看到他和誰上床。每次我見到他,他帶來一兩個不同類型的不同國家的女人,白的、黑的、黃的都有。對于十三歲的少年,是多么大的一個刺激。因為身邊沒有長開的女同學(xué),千篇一律的黃皮膚,營養(yǎng)不良。我算了一下,即使到了十八歲,她們趕上斯迪德那些女朋友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時候,我真想見到斯迪德,在他身邊干點什么都行。比如,他去過的英國鄉(xiāng)村,是我在中國從來沒有看過的。陽光明媚,綠草如茵,他和自己的女助手、男同事,在草地上隨意地聊天,然后把一個行動方案給搞定了。這簡直是一奇跡。但凡這些涉及生死殺人的事情,在我的理解中,必須要有一個堅毅嚴肅的年輕隊長,長得棱角分明,濃眉大眼,目視前方,在黑夜中低沉地說道“出發(fā)”;或者一個中年領(lǐng)導(dǎo),梳著大背頭,在墻上的大地圖,用紅藍鉛筆劃了幾道之后,拍拍要去的年輕人的肩膀說,“組織上決定把任務(wù)交給你,有沒有信心完成”,啪,一個敬禮。
斯迪德的殺人計劃,沒有這么嚴肅。所以,他常常被對手下了迷藥,喝茶喝茶就迷糊過去了。對,還有茶,英國人為什么老是喝我們的東西,他們的茶有什么不一樣嗎?我曾經(jīng)在自己喝的綠茶里面放了點麥乳精和奶粉,攪了攪之后,茶葉浮了上來。每當(dāng)看到斯迪德被麻到,或者被打暈了,我才意識到時刻保持警惕的狀態(tài)也不錯。
到了英國,有一天,我才知道《復(fù)仇者》(The Avengers)早在80年代初已經(jīng)停播,斯迪德偶爾在午夜的電視老片里,才會出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而我其實應(yīng)該屬于“Steedophiles”中的一員。
時至今日,為了讓別人容易明白,我會告訴別人,自己留學(xué)英國的目的是,為學(xué)習(xí)先進的科學(xué),為了解西方先進的制度,為將來的海歸有一份好的前途。但是我知道,我自己說這些都很表面,卻似乎是必須要講的。
上個周末斯迪德突然在一篇小文章里,重返我的記憶。今天,我就把這個事情講清楚了:來英國,其實是我20年前就決定了的秘密,就是因為這個斯迪德。
因為他,我第一次看到了空手道是什么樣子,因為他,我發(fā)現(xiàn)憑一張紙條可以從陌生人那里,拿到自己的東西,因為他,我發(fā)現(xiàn)幾句話可以替代淚流滿面歇斯底里的大段抒情,因為他,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可以只穿一套衣服,雖然變舊,卻依然整潔。
而我來這里,就是想見證這些是否是真的,要知道十三歲的好奇心,被困擾了20來年,都變成了潛意識。(摘自:BBC英倫網(wǎng);文/曾飚 布里斯托爾大學(xué)語言心理學(xué)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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