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聽不懂普通話的老人說自己不懂法律方面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訴訟主體、海牙公約這些詞,她只知道在“跟日本人打官司”,至于官司打贏了最想得到什么,老人說:“要他們知道自己做錯了。”
二審再次敗訴。這位倔強的老人用土語嚷道:“只要活著就上訴到底。”
在日本,老人并非一無所獲。她收獲了好心人送來的櫻花糯米餅,還收到一根輕便的桃木拐杖。拐杖是一位95歲的老太太送的,老太太一直使用這根拐杖很多年,她希望這根幸運的拐杖能給陳金玉帶來長壽,能看到勝訴的那一天。
可只有這位八旬老人自己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隨著身體越來越差,她甚至害怕出門,擔心一走遠就再也回不了家。
從日本返回?诘漠斖,由于廣州大雨導致老人乘坐的航班備降珠海,待航班飛到廣州時已經(jīng)是深夜12點。航空公司考慮到老人年事已高,愿意為她安排免費食宿,可老人執(zhí)意要回海口。她說,自己“只想回家,再晚也得回家”。航空公司不得不讓她乘坐最后一個航班回到了海南。
老人如此惦念自己的家,其實在很多人眼里,那簡直不像一個家。兩間矮小的破黑屋,沒有一扇窗子,屋里唯一稱得上電器的,是5瓦的燈泡。屋里唯一能看到色彩鮮艷的東西,是陳金玉20多年前為自己織的一條麻布筒裙,筒裙紅、綠、黃的線條相間成圖案,只有在節(jié)日,老人才會穿上它。
小屋前擺放著老人的棺材,因為沒有油漆,又經(jīng)十多年的風雨侵蝕,表面看上去就像是一截腐朽了的原木。兒子文大英認為,那只是普通的木材所制,可母親非要說是上等的木材,是黃花梨。
就這個話題,母子倆可以爭論上10多分鐘,誰也說服不了誰,但爭論時,他們都面帶微笑,似乎并不在意結論如何。那時候,兒子覺得這個“彎得像把尺子”的母親更像一個孩童。
偶爾,老人也會看著棺材,傷感地自言自語:“跟我在一起的那些人都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了!
在老人的一生中,相伴她最久的除了那些傷疤,就是一只鐲子了。
有人夸她:“你手上的銀鐲子很漂亮嘛!”這時,她會掩住嘴角笑出聲來說:“哪里是什么銀鐲子呦,是鋁的!
她說:“這個鐲子是20多年前,老伴還在世的時候,取下廢棄的暖水瓶上的鋁,我給它彎成了一個鐲子,老伴幫著打磨光滑,一直戴到了現(xiàn)在!
在老人眼里,已經(jīng)離世10多年的老伴,是她一生中最親的人。“這一輩子,他從來沒有打過我!北M管知道她的那段經(jīng)歷,他卻從來沒有說過難聽的話。丈夫是個草藥郎中,每次到外村看病,都不忘給她帶瓶小酒。
說起往事,老人像小姑娘一樣有些害羞,右手拉扯著一件紫色的舊毛衣。
正是這件毛衣又惹起了陳金玉的傷感,當著眾人的面,她淚流滿面,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孩童。紫色毛衣是20年前一位親戚送給陳金玉的,那位親戚前幾年去世的時候,陳金玉甚至買不起紙錢送那位親戚一程。
但5個兒女也毫無辦法。他們也很貧窮。兒女們能提供的只有可供溫飽的稻米和一點點買菜的零用錢。
哭完了,再提起其他的話題,陳金玉又開始有說有笑了。
在兒子文大英的眼里,母親是個極會享受生活的人!皨屆刻4點多就起床了,現(xiàn)在是冬天,她會先烤烤火,然后做自己最喜歡吃的飯菜,把粥煮得爛爛的,野生茄子炒出來也沒有一點點苦味!
文大英說,身體好時,她在小屋前紡棉花,做筒裙,曬蘿卜干,每天下午4點多,她就會自己抱著一小捆柴火,燒上熱水,慢慢擦洗自己的身體,然后舒舒服服躺下睡覺。
當然,“日本娘”的稱呼還是會時不時從她家門口飄過。她說,這么多年來,甚至路邊的小孩都為此奚落她。有人嘲諷她:“以前干過那樣的事,干嗎不干脆嫁給日本人,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為此,陳金玉從不愿意去鄰里家串門,她受不了鄰居們偶爾暴露出來的異樣眼光,也受不了有時無話可說的冷場。
最讓她難過的是,自己的孫輩也這樣看。有一次,她的孫女對她說,不應該站出來去指控日軍的種種暴行,更不應該把自己過去的事情再拿出來給別人說。
這位天性樂觀的老人,如今愛上了看電視。偶爾,她會樂顛顛地去一個有小彩電的孫子家待會兒,她聽不懂電視里的話,可她很喜歡“花花綠綠”的色彩,但很快,她的眼睛就會疼,簌簌地掉淚,她感嘆自己“實在太老了”。
只有跟5歲的重孫在一起,她才會忘掉自己的年齡。她弓著腰,跟著小屁孩,一絲不茍地學說普通話“吃飯”、“你好”。 (記者 任明超文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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