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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刊特約撰稿/錢真(發(fā)自貴州甕安)
一
李秀華屬鼠,今年36歲。趕上本命年,在村里人眼里,尤其是道坎。在他的家鄉(xiāng)——貴州甕安縣,迷信的當(dāng)?shù)厝税堰@叫“伏吟神煞”,克自己,還克家人。
在這個不吉利的年份,李秀華的生活出現(xiàn)了如下變動:
首先,家里種植的烤煙收成不好。往年光是雇的工人都能擠滿院子,現(xiàn)在就他們兩口子。
其次,買拖拉機跑運輸,卻始終等不到活。
第三,老婆也嚷著不想跟他過了,說他有了外人。兩口子還動了手,這是結(jié)婚以來從未發(fā)生過的。
第四,眼巴巴的盼著兒子高考,卻沒想到,考試前孩子折斷了右手。
第五件事似乎正要發(fā)生,他更不敢想,他覺得再沒有比前四件事更倒霉的了。
2008年6月6日,他背著干糧進(jìn)城了,為的是伺候在城里高考的兒子。
從他家到縣城,得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再坐半個小時的汽車。
兒子和女兒為了上學(xué),在縣城里租房子住。雖然離家不算遠(yuǎn),但自從住到縣城后,孩子們就很少回來了。他們嫌家里什么都沒有。
前兩天,兒子打來電話說,打籃球時右手骨折了。李秀華一聽,心里咯噔一下,兒子乖,學(xué)習(xí)也好,滿指望著今年考出去,在村里放鞭炮,讓不吉利的年份翻個身。
他雖然只有36歲,卻已經(jīng)把希望全都放在了下一代身上。兩個孩子,在縣城吃、住、學(xué),一學(xué)期就得六七千。以前他總覺得自己在村里算小康,每年種煙草、跑運輸,起碼也有兩三萬。但自從去年以來,他就覺得生活日益吃緊。最明顯的例子是,以前多數(shù)喂豬的苞谷,現(xiàn)在多數(shù)被人吃了。
縣城李秀華不常去,除了個把月去看孩子,他對那里缺乏興趣。
二
李秀華是個沉默寡言、想象力不多的人?h城在他眼里就是一口鍋,四面環(huán)山,肥水都往鍋底流。
這里只有一條路通向別處,而且離大城市都不近。因為這個原因,在縣城活著,貴得就跟在北京一樣。李秀華沒去過首都,以上結(jié)論是鄉(xiāng)里上訪的人回來告訴他的。
在外人眼里,和所有容易被忽視的小縣城一樣,甕安具備那些被忽視的因素,它狹窄、偏僻、交通不發(fā)達(dá),歷史上不驕傲,現(xiàn)實中麻煩多。
縣城只有一條主要的街道。它寬闊且筆直,建設(shè)于城市化進(jìn)程迅速的上世紀(jì)90年代,百貨商店、洗頭房,全部的繁華和娛樂都聚集于此,仿佛這個城市的所有都是為生活在這條街道的人們而存在。
縣城里有一家電影院、一家郵局。電影院里平時不放什么電影,大片到不了這里。作為適合大眾的娛樂生活,這里只有隨處可見的街頭麻將。
縣城小到出租車都跑不開速度。開車從南到北5分鐘,從東到西用不了2分鐘。一條安靜的小河,淌過城市的東邊,相對于步行五分鐘的繁華街心,它顯得有些偏僻。
和匱乏的文化設(shè)施相對應(yīng)的是,在縣城的狹窄中心,錯落著30家當(dāng)鋪。顯然,這個城市的一部分人,很多時候都急著用錢。
這城市看上去什么都有,只少點希望和文化;什么都缺,唯獨不缺激情的年輕人和愛湊熱鬧的人。湊熱鬧已經(jīng)是這里的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要素,而激情屬于沒有去處的年輕人。
三
李秀華背著干糧來到孩子們的住處。另外,他還揣著500塊錢的存折。這是孩子們接下來一個月的吃和用。
兒子寫字的那只手骨折了,接下來能否參加高考也成了問題。他沒有選擇放棄,打算搏一把,用左手。哪怕考個三本,只為出去。
父親為兒子惋惜,村里人都知道兒子肯定會給他爭氣。他問兒子要不再等明年,兒子不答應(yīng)。
6月7日,兒子用左手參加高考,回來說,題目簡單,但左手寫字慢,試卷沒答完,自此郁郁寡歡。
李秀華在縣城住了兩天,第三天,就回鄉(xiāng)下了。
臨走,他把存折留給兒子,另外給女兒悄悄塞了50塊。
女兒和兒子不一樣,比她哥小兩歲,對于走出去或許有另外的打算。在她的QQ聊天記錄里,她不止一次跟別人說,她不想讀書了。
當(dāng)然,這些李秀華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姑娘正上初二,學(xué)習(xí)差強人意,但卻活潑、大方,人緣好。
回到家里,李秀華總惦記著兒子,他甚至想著要不是自己犯本命年,兒子肯定能考得更好,或許年輕人此后就是另一條路。
6月22日凌晨,兒子在睡夢中打來電話,李秀華原本以為是個金榜高中的好消息,沒想到,卻是本命年的第五個壞消息——女兒李樹芬出事了。
四
李樹芬出事了,地點就在那條寂靜的河邊。兒子在電話里就說了這些,誰都不敢往最壞處想。那條河叫西門河,寂靜地淌向烏江,它差不多可以算烏江最可有可無的一條支流。
兒子李樹勇正往河邊趕。22日零點剛過,他接到妹妹的同學(xué)的電話。
他沒想到妹妹這么晚了還去那條偏僻的河邊,那里怎么說也不是一個少女該去的地方。他甚至連鞋都沒換,就跑了出去。在路上他遇到兩個巡警,甚至把他當(dāng)作小偷,攔住盤問。
出事地點在西門河大堰橋,這個地方偏僻到令在縣城住了好多年的哥哥竟然沒聽說過。那只是一座簡單的小橋,小到只能并排走過兩個人。
等到哥哥李樹勇來到這里的時候,天空沒有一絲月光,水面平靜得像塊緞子。一個女孩指著水面說,他妹妹剛才從這里跳下去了。
尸體被撈上來,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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