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時代》周刊12月19日(提前出版)一期發(fā)表題為《曼德拉(1918-2013):緬懷自由偶像》的文章,作者為該刊前執(zhí)行主編理查德•施滕格爾。文章指出,納爾遜•曼德拉在談起自己的死亡時總是有些不安。這并不是因為他怕死或是對死有什么疑問,而是因為他知道人們想從他嘴里聽到關于死亡的教誨,可他對此卻毫無心得。他是一個可以完全控制自己情緒的人。
文章稱,作者施滕格爾曾經問過他如何看待自己會死這件事,那是一個早上,他們正在南非的邊遠地區(qū)、曼德拉的出生地特蘭斯凱散步。他向四下里綠意盎然、靜謐祥和的景色望了望,說了一些有關他將如何去見他的“先祖”的話。他后來說:“人們在這世上來了又走。我來了,等時候到了我也會走。”他對這個問題的看法似乎僅此而已。施滕格爾一次都沒有聽他說起過上帝啊天堂啊或者任何有關來生的話。納爾遜•曼德拉信仰的是此生的正義。
骨子里的公平感
文章稱,當時是1993年1月,施滕格爾正在和曼德拉一起為出版曼德拉的傳記進行合作。他們那天早上是從他位于古努附近的家出發(fā)的。古努是他小時候生活的村莊,曼德拉出獄后在那里蓋了一所房子。他曾經說,每個人都應該有一所能望見自己故鄉(xiāng)的房子。曼德拉信仰體系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在青少年時代構建的。在他父親死后,當地騰布王朝的一位國王將他帶大。小時候,曼德拉住在一所圓形茅屋里,屋子有一扇土門。他學著做一位牧羊人。他從泉水邊汲水。他在和其他男孩用棍棒打架時總是能獲得勝利。他會坐在老人們的腳邊,聽他們講述在白人到來前,勇敢的非洲王子統(tǒng)治南非的故事。他第一次和白人握手是在上寄宿學校時。最終,小羅利赫拉赫拉•曼德拉的名字變成了納爾遜•曼德拉。他接受了嚴格的衛(wèi)理公會教育。但是盡管他獲得了諸多世俗經驗并接受了律師教育,他的許多智慧和常識——以及快樂——都來源于他小時候在特蘭斯凱的經歷。
文章指出,曼德拉本來或許會成為一個更情緒化的人,如果他沒有被奪去那么多東西——他的自由,他選擇人生道路的能力,他的長子,他的兩個孫輩。他生命中沒有任何東西是恒久不變的,除了他和同胞所遭受的壓迫。而他原本或許可以擁有的一切,他都獻給了南非人民的自由事業(yè)。但是,粗魯的獄警、狹小的牢房以及種族隔離制度下傲慢的白人領導人都沒能從他身上奪走他的尊嚴、高貴和正義感。就連剛跨進羅本島監(jiān)獄的大門,必須脫光衣服時,他的腰桿也挺得直直的,沒有任何抱怨。他拒絕在任何情況下被嚇倒。還記得有一次采訪埃迪•丹尼爾斯。這個5英尺3英寸(約1.6米)高的混血兒是一名自由戰(zhàn)士,與曼德拉一同被關押在羅本島的B區(qū)牢房。埃迪回憶說,每當他意志消沉時,只要看到6英尺2英寸(約1.88米)高的曼德拉走過庭院的高大身影,他就會重新振作起來。埃迪哭泣著向我講述,有一次他病倒了,曼德拉——“我的領袖納爾遜•曼德拉”——走進他的牢房,蹲下身去為他刷洗混雜著嘔吐物、鮮血和糞便的木桶。
文章說,要是當年的南非是個不存在種族歧視的自由國度,曼德拉本來會成為一名小鎮(zhèn)律師,心滿意足地過著富足的生活。從許多方面講,這個名垂青史的偉大革命者在本性上是一個保守的人。他不相信刻意而為的改革。但是,有一樣東西把他變成了革命者,那就是他年輕時在約翰內斯堡遭遇的萬惡的種族壓迫制度。當人們在公共汽車上往他身上吐口水時,當售貨員拒絕為他服務時,當白人像對待文盲一樣對待他時,他的身上發(fā)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因為他骨子里有一種公平感:他就是無法忍受不公正對待。如果連他,納爾遜•曼德拉——高大英俊、受過良好教育的酋長之子——都受到非人的對待,那么成百上千萬不具備上述任何優(yōu)勢的人們又能怎樣呢?在談論起航班取消這樣的平常事或是各國領導人政策這樣的大事時,他有時會說:“這是不對的!本褪沁@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構成了他所做的一切、他所為之犧牲的一切以及他所成就的一切的基礎。
磨難鍛造的“神話”
文章稱,施滕格爾在過去幾年見過他幾次。他的身體比過去差多了。他曾經擁有那樣非凡的記憶力,可以記起60年前的一次晚餐上吃過的一道菜?僧斘以谀菐状我姷剿麜r,他已經常常無法認出那些結識了幾十年的朋友。但是,他的自尊和高貴舉止卻從未離開過他。他之所以在2004年宣布退休,僅僅是因為他無法忍受自己記不起熟悉的人和事,無法忍受他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已經不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樣子。他希望人們看到的是納爾遜•曼德拉,可他不再是他們所希望看到的那個納爾遜•曼德拉了。
從許多角度講,納爾遜•曼德拉已經成為某種神話:他是世上最后一個高貴的人,一個做出英勇壯舉的偉人。的確,他的一生遵循著典型的英雄故事套路—— 經歷巨大的磨難后實現(xiàn)救贖。但是,正如他所言:“我不是圣人!彼_實不是。在他還是一名年輕革命者時,他是脾氣暴躁、好爭斗的。一開始,他還想要把印度人和共產黨人排除在爭取自由的斗爭之外。他建立了非洲人國民大會的軍事組織——“民族之矛”,并且在上世紀50年代被視為南非的頭號恐怖分子。他崇拜甘地,后者是在19世紀90年代從南非開始自己的自由斗爭事業(yè)的。但是曼德拉說過,他認為非暴力不合作是手段,而不是原則。如果非暴力不合作是爭取南非人自由的最成功手段,那他就會采取這一手段。而如果它不是最成功手段,那他就會放棄。他也確實放棄了。但是和甘地、林肯以及丘吉爾一樣,他對一件全局性的事情抱有很執(zhí)著的正確看法,而且從未迷失過。
文章指出,監(jiān)獄是鍛造出人們所熟知的曼德拉的熔爐。1962年進入監(jiān)獄的那個人性子很急,很容易動怒。而在27年后走到開普敦的陽光下的那個人,則是舉止從容、甚至是沉靜的。這一變化來之不易。在監(jiān)獄里,他學會了控制憤怒。他別無選擇。他逐漸認識到,如果要締造夢想中那個沒有種族歧視的自由南非,他就必須學會忍耐他的壓迫者。他必須寬恕他們。施滕格爾多次問他,出獄時的他和入獄時相比有什么不同。他最后嘆了口氣,只是說:“我變成熟了!
圣人背后的痛苦
文章稱,曼德拉最大的功績無疑是締造了一個沒有種族歧視的民主南非,以及阻止這個美麗的國家陷入可怕的血腥內戰(zhàn)。在施滕格爾與他合作寫就自傳《漫漫自由路》的數年后,他說想要再寫一本書,講述南非是如何瀕臨一場種族戰(zhàn)爭。當曼德拉得知南非黑人領袖克里斯•哈尼被暗殺的消息時,我正和他在一起。那大概是南非最瀕臨戰(zhàn)爭的時刻。曼德拉異乎尋常地鎮(zhèn)靜,他先是定好了前往約翰內斯堡發(fā)表全國演說的計劃,然后不慌不忙地吃完了早餐。為了阻止一場內戰(zhàn),他必須使出渾身解數:他必須向正參與談判的南非白人領導人展示出堅如磐石的力量,同時還必須顯示出他并非要復仇。他還必須讓他的人民看到,他并不是在和敵人妥協(xié)。這其中的分寸極難把握——而在外界看來,他似乎處理得從容不迫。其實,這件事對曼德拉打擊很大。
文章指出,他不是圣人,所以也有自己的痛苦。他說過一句名言:“斗爭就是我的生命!钡囊簧瑯邮且粓龆窢帯_@個喜歡孩子的男人有27年時間都沒有抱過孩子。入獄以前,他從事著地下活動,無法扮演他所希望扮演的父親和丈夫角色。他說過,在他被數千名警察追捕時,他曾秘密返回家中哄兒子睡覺。他的兒子問他為什么不能每晚都陪著自己,曼德拉告訴他說,因為還有幾百萬個南非孩子也需要他。多年以來,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曾說,曼德拉沒有痛苦這一點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擁有極強自控力的曼德拉只是學會了隱藏自己的痛苦而已。
文章最后說,后來,在締造了如今的新南非、贏得該國歷史上首次民主大選、并開始修正南非人民遭受的不公正對待后,他卻放手了。他成了非洲歷史上最新鮮的人——一個選擇不競選連任的總統(tǒng)。和喬治•華盛頓一樣,他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他人的樣板。他本可以余生都當總統(tǒng),但他知道為了真正實現(xiàn)民主,他不能這么做。在他的任期以后又舉行了兩次民主選舉,如果他的繼任者無法和他匹敵,那同樣是民主。從每個方面來講,他都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對世人的貢獻是擴展了人類自由。他可以包容所有事情,唯獨不能包容偏狹。他一定會安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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