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兩會”新聞記者見面會上,溫家寶總理在回答臺灣記者提問時講了一個故事:元朝有一位畫家叫黃公望,他畫了一幅著名的《富春山居圖》,79歲完成,完成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幾百年來,這幅畫輾轉流失,但現(xiàn)在我知道,一半放在杭州的博物館里,一半放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我希望兩幅畫什么時候能合成一幅畫。畫是如此,人何以堪。溫總理通過期待歷史名畫“曠世合璧”,以此喻意兩岸統(tǒng)一的愿景。
名畫實物雖一時尚未合璧,但通過現(xiàn)代科技的高仿真出版,我們得以一窺名畫原貌。令人感喟的,還有畫家與名畫背后的傳奇身世。
《富春山居圖》是元朝畫家黃公望的作品,創(chuàng)作于1347年至1350年,為贈無用禪師所繪。畫以浙江富春江為背景,用墨淡雅,山和水的布置疏密得當,墨色濃淡干濕并用,富于變化,為黃公望代表作。明朝末年此畫傳到收藏家吳洪裕手中,為其至愛,臨終時焚畫以殉,幸為其侄子從火中搶救出,但畫已被燒斷,前段較小,經過修補后稱《剩山圖》;后段較長,稱“無用師卷”。
乾隆年間,一幅仿制的《富春山居圖》被征入宮,乾隆皇帝愛不釋手,在畫卷空白處題寫評語55處;1746年,《富春山居圖》真品進入清宮。前者稱“子明卷”,是后人偽造;后者是“無用師卷”,才是黃公望的真跡。但乾隆皇帝認定“子明卷”為真,并在假畫上加蓋玉璽,并和大臣在留白處題詩賦詞,而將真跡當膺品。直到近代學者翻案,認為是乾隆皇帝錯識!笆I綀D”今藏于浙江省博物館,而“無用師卷”和“子明卷”都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黃公望不拘泥于現(xiàn)實,他是一個尋找的人,他似乎在尋找某種終極價值,所以交游,所以隱居,所以流連江山湖海間
1269年,黃公望誕生。歐洲當時處于政教合一的中世紀,法國國王路易九世進攻突尼斯,開始第八次也是他最后一次十字軍東征,當這支軍隊回到故里,面臨的問題卻是必須面對蒙古大軍席卷歐洲的金戈鐵蹄。還是這一年,元軍與宋軍決定性的襄陽之戰(zhàn)開始,這場戰(zhàn)爭持續(xù)三年,元軍最終獲勝,決定了這一年出生的黃公望將成為最下等的“南人”接受異族的統(tǒng)治。
黃公望幼名陸堅,原是江蘇常熟一陸姓人家的孩子,七八歲時過繼到浙江螟蛉溫州黃氏,年邁九旬的黃父見到聰明伶俐的繼子,感嘆道:“黃公望子久矣”,這一嘆,也就成了繼子的名與字,“黃公望”,字“子久”。
年輕時黃公望希望入吏行政,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先后任浙西憲吏等一般底層辦事員,隨從張閭經理錢糧時,因張貪腐系獄,黃公望亦未幸免。多年的牢獄生活對他身心打擊甚大,對元人統(tǒng)治極不滿,二十多年的仕途成虛夢,看破世道,不再追逐仕途,后來又成為全真道士,號大癡、一峰道人。
傳統(tǒng)中國社會里的文人墨客,一般都經歷過這樣一個過程,先官道,再空道,再文道或藝道。在這個過程中不斷重塑自己的社會人格與文化人格。官場官道中,如果沒有得到最高權力的賞識、獲得天賜機遇,就只能在中下層官場中按其潛規(guī)則行事,或抑郁而不得其志,或同流而合其污,只有突發(fā)變故,使其得到真正的解脫。這種解脫只有借助宗教精神對全身心進行一次洗禮,重獲人格新生。所以,一場牢獄之災葬送了小吏黃公望的晦暗前程,卻為中國藝術史拯救出一位曠世大師。
黃公望除了天資過人,還極具個人魅力,但他卻不拘泥于現(xiàn)實,甚至不拘泥于教義,他是一個尋找的人,他似乎在尋找某種終極價值,所以交游,所以隱居,所以流連江山湖海間。
就是這樣一位晚來習藝的奇人,在趙孟頫之后的元四家中(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zhèn)),影響力卻位居第一,自成一家。黃公望對后世的影響,也超乎時人想象,以至明清畫壇出現(xiàn)“家家大癡、人人一峰”這樣的景觀。
《富春山居圖》被后世稱為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長卷式的繪畫,是中國人獨有的創(chuàng)造,這種形式十分適合描繪河流兩岸的風景。我們將畫卷徐徐展開,如同坐在船上,黃公望心中的富春山水盡收眼底。安寧靜謐是《富春山居圖》散發(fā)的主要意蘊。宋王朝亡國之后,原來很悲哀、很憤怒的文人,因為在山水中住久了,發(fā)現(xiàn)山水可以啟發(fā)人的心智,無論人間發(fā)生什么天翻地覆的變化,山水照樣默默無語、慰藉于人。于是,他們的心境也被山水精神所感染,慢慢從悲憤中解脫出來,從而進入到一個超逸的世界。而這與無用師的“禪境”又是完全相通的。
臺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教授傅申概括《富春山居圖》時說:“生于庚寅年,毀于庚寅年,名于庚寅年”。歷史就是這樣“巧合”!陡淮荷骄訄D》公元1350年庚寅年完成;300年后,1650年,明代收藏家吳洪裕臨死前下令將此畫焚燒殉葬,是為“毀于庚寅年”;而同是庚寅年的2010年,溫總理的深情期望,讓《富春山居圖》從一件藝術珍品變成兩岸相連的一個文化象征符號。
傅申教授說,乾隆皇帝先后得到了“無用師卷”《富春山居圖》和“子明卷”《富春山居圖》,經過身邊專家和他本人仔細研究后,他認為,(仿本)“子明卷”《富春山居圖》為真品,而(真品)“無用師卷”《富春山居圖》為贗品。乾隆一生喜愛書畫,不管走到哪里,甚至都會帶上那幅其實是假的《富春山居圖》,有人稱其為“乾隆愛侶,常伴君側”。從1746年到他做了太上皇,乾隆在“子明卷”上所有空白的地方,幾乎都寫上了題跋,共50多處,反而是真品上未曾留下一處乾隆的題跋。
臺北故宮周功鑫院長介紹,《富春山居圖》是臺北故宮70件限展書畫精品之一,每4年才輪換展出一次,民眾若想看到《富春山居圖》,計劃要等到2012年舉辦“黃公望特展”時。
一幅名畫變成了兩塊,“無用師卷”存放到臺灣,“剩山圖”存放在大陸,《富春山居圖》隔著海峽,讓人們相互記掛、相互念想。“黃公望子久矣”,或許此時,我們也可以解讀為中華子孫盼望名畫合璧、盼望江山合璧久矣。為了讓國人欣賞《富春山居圖》全貌,江西美術出版社近期將兩岸收藏的黃公望代表作合璧出版《曠世合璧:富春山居圖》,對沒有機會到臺灣與浙江親睹原作的讀者來說,也是值得慶幸的事。
吳祚來 陳政
(本文圖片/《富春山居圖》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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