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非非李鴻章
一直以來,世人對于晚清重臣李鴻章的評價可謂眾說紛紜,見解不一。有人說他簽了不少喪權(quán)辱國的條約,包括《煙臺條約》、《中法新約》、《馬關(guān)條約》、《中俄密約》,臨死前還簽了《辛丑條約》,就連1979年版的《辭!范颊f,李鴻章是中國近代史上媚外賣國的典型人物?删褪沁@樣一個被人稱為禍國殃民的賣國賊,多少年來卻老是有人為他大唱贊歌,這究竟是為什么?
上海電視臺紀實頻道《文化中國》欄目邀請首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魏潤身副教授(以下簡稱“嘉賓”),與《文化中國》欄目今波(以下簡稱“主持人”)用對話的形式,對李鴻章其人做了解讀——
中國的第一支海軍、第一條鐵路、第一座電報局、第一家西醫(yī)院、第一次幼童留學(xué),無不與李鴻章有著最直接的關(guān)系,李鴻章為中國的現(xiàn)代化撲騰了一輩子,折騰了一輩子,但是,他也窩囊了一輩子……
生不逢時,水淺舟大
主持人:對于李鴻章,人們爭議很大,您覺得他到底是功大于過呢,還是過大于功?
嘉賓:其實評價歷史人物,我們不必非得拿著一把功過的尺子。梁啟超先生認為,“天下惟庸人無毀無譽”。那些不干事兒的,無功無過的,永遠是老好人,這就跟廚子做飯一樣,一人難稱百人心。
主持人:您說在李鴻章身上,始終有一頂“恥辱”的帽子,那就是“賣國賊”,大部分的條約都是他簽的,這該怎么看啊?
嘉賓:李鴻章確實跟列強簽了不少條約,但是他不簽不成。簽條約的,得外國人點名,人家掐著脖子就得李鴻章不可,大清國敢不從嗎?李鴻章敢不去嗎?另外李鴻章簽條約,他自己根本做不了主,都得朝廷同意,皇上點頭,他根本沒有拍板的權(quán)利,他只不過是一個簽字畫押的工具而已。
主持人:這些條約,其實我哪怕不想簽,我也得簽,那這李鴻章不就成了一個背黑鍋的了,而且他得是那背黑鍋的冠軍了。
嘉賓:咱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對他的評價是:“水淺舟大”。
主持人:中國有句俗話就叫做“廟小神通大,水淺王八多”。照您這么說的話,您說這李鴻章,他要真是一個小王八的話,恐怕也不能夠成為漢奸、走狗、賣國賊了。就是因為他是個大人才,他才能夠具備當(dāng)賣國賊的資格,是這樣嗎?
嘉賓:沒有一個人超得過李鴻章去,中國的第一支海軍、第一條鐵路、第一座電報局、第一家西醫(yī)院、第一次幼童留學(xué),無不與李鴻章有著最直接的關(guān)系,李鴻章為中國的現(xiàn)代化撲騰了一輩子,折騰了一輩子,但是,他也窩囊了一輩子,可惜了這“李大架子”了。
主持人:您說到這“李大架子”,這是李鴻章的一個外號,就因為他個頭大,據(jù)說身高一米八三,所以人們背后這么叫他?梢姰(dāng)時在普遍民眾平均身高不高的情況下,他那塊頭是夠顯眼的了。
嘉賓:李鴻章生于1823年的2月15日,他一生下來個頭就大,等到他十五歲上就一米七了。這在當(dāng)時的中國人里頭確實是少見。
但是李鴻章可不是一傻大個。他個大,還聰明。從小他就好玩,愛放風(fēng)箏,他跟他哥哥李瀚章、弟弟李鶴章經(jīng)常在一塊兒放風(fēng)箏。有一次這哥仨又放風(fēng)箏去了,這風(fēng)箏放得老高,李鴻章正高興著呢,不知哪兒刮來一股邪風(fēng),那風(fēng)箏一個倒栽蔥,扎到旁邊的塘里去了。李鴻章跑過去就找那風(fēng)箏,沒想到那塘中間倒了一棵樹,風(fēng)箏掛到枯樹枝上了,李鴻章拽了半天拽不下來,噗通一下就跳進塘去了。
主持人:李鴻章他會游泳嗎?他就跳進去?
嘉賓:不會,李鴻章跳進去,咕咚咕咚地就直喝水。他哥哥、弟弟嚇得不成,趕緊往有人的地方跑,一邊跑,一邊喊。遠處正好有幾個農(nóng)人,人家一聽趕緊就跑過來了,這幾個人跳下去之后,七手八腳把李鴻章就給拽上來了。這時候,他父親母親都來了,他媽摟著他說,你不會游泳,不會鳧水,你往河里面跳什么勁。沒想到救李鴻章的人跟他父母說,這孩子會點水。人家說,這孩子我們救他的時候,一直在水面上躺著,仰著漂著,他要不會水,早沉到塘底去了。
事后,人們聽李鴻章說,他常常在塘邊、湖邊聽那些漁民教自己的孩子游泳,常常讓他們躺著飄著,而且他還聽到一句話說“淹死折騰的,活命怎么老實的”,李鴻章記住這句話了。所以,他索性往后一仰,四腳八叉一漂,活了。
主持人:您說,這孩子不光是不傻,而且叫臨危不亂。他在那個關(guān)鍵時刻,還能保持鎮(zhèn)定,從小這孩子就有點與眾不同。
嘉賓:難得。
主持人:放風(fēng)箏,這您剛才說了,是他的一大愛好,但我們也聽說,打小這李鴻章特別喜歡斗蛐蛐兒。
嘉賓:遺傳。跟誰學(xué)的?跟他爺爺李殿華。李殿華不但斗蛐蛐兒,還賭蛐蛐兒。帶著這三孫子,一邊逮蛐蛐兒,一邊斗蛐蛐兒。李鴻章貪玩,老斗蛐蛐兒,老逮蛐蛐兒,還經(jīng)常誤了上學(xué)。有一次他又誤了午學(xué),他爸爸李文安氣得拎著他就到他們家地頭了。讓李鴻章跪那兒,然后李文安問他:“你知道咱們家地邊上為什么有這么多墳地?”李鴻章哪兒知道?不知道。然后李文安又跟他說:“你喜歡咱們家的地嗎?”李鴻章還是沒法答,他一個孩子,喜歡地不喜歡地,他怎么答。
這個時候,父親李文安跟他說,咱們家的祖上因為沒有科舉做官,所以才分了挨著墳頭的地,李鴻章一聽,愣了半天,跟捱了一悶棍似的。后來他又聽他母親講,他爺爺那一輩沒有中舉做官,所以從此家道中落,分的地都是挨著墳邊的地。這時,李鴻章心里明白了,我一定得努力學(xué)習(xí)。
李鴻章一明白,一發(fā)而不可收,從此廢寢忘食,刻苦攻讀,到十八歲上,他就考取了秀才,直到他結(jié)婚的時候,卻惹他爺爺生了一肚子氣。
主持人:洞房花燭夜,人生四大喜事兒之一,他鬧出什么事兒了?
嘉賓:洞房花燭夜那天,李鴻章入了洞房之后,根本沒跟他的妻子周氏圓房,誰都說不動他。最后,又把他爺爺李殿華請出來了。他爺爺也沒進屋,到了書房跟前,用他那拐棍,梆梆梆敲的幾聲窗戶棱,立刻,書房的燈熄了,李鴻章到了洞房,這才算跟他的妻子周氏圓了房,可是沒到天亮,這書房的燈又亮了,李鴻章又開始刻苦攻讀了。后來他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合適,寫了首詩,“一宵只得半風(fēng)流”。
主持人:后世有人說,李鴻章從新婚第一天開始,那就是“自我性壓抑”。
嘉賓:就是這么回事兒。后來李文安在京師做了官,他給李鴻章寫信,讓他趕緊到京師去讀書,然后準備第二年的順天府鄉(xiāng)試。來到京師之后,最大的幸事是他遇見了曾國藩。
主持人:這曾國藩其實之前就跟他們李家有點淵源。
嘉賓:曾國藩跟李文安是同年。但是曾國藩是京師最有名的大翰林,才高八斗,冠蓋京華。李鴻章立刻投到他的門下,隨侍在曾國藩左右跟他學(xué)習(xí),曾國藩也非常賞識他。
主持人:曾國藩這個人那叫知人善用?慈私^對有一套,所以說,能被曾國藩看上的人,真差不了,所以李鴻章那個時候被曾國藩賞識,這是不是也算注定他以后的路就會一帆風(fēng)順?
嘉賓:不是,接著他在后兩年的會試當(dāng)中都沒考中。李鴻章特別沮喪。怎么對得起他師傅,都不敢見曾國藩了。沒想到曾國藩把他叫了去,跟他說,科考如同用兵,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只要不懈努力,必然能夠脫穎而出。曾國藩還信口念出幾句詩來:“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于五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這詩是李鴻章寫的。你想想,曾國藩對李鴻章的詩,能倒背如流,想見他多賞識李鴻章。
這對李鴻章絕對是一種最大的鼓勵。曾國藩認為李鴻章才可大用,只要你努力一定能夠考試中舉。兩年之后,再次考試,果然考中進士?贾羞M士之后,李鴻章就當(dāng)了翰林編修,他父親在刑部當(dāng)御史,你想想父子二人共同在京師做官,當(dāng)時在大清國有幾個這樣的。
李鴻章有一大嗜好,就是逛琉璃廠。有一天李鴻章又上琉璃廠逛去了,他剛在書架上抽下一本,還沒看兩眼呢,沒想到旁邊一個人叫他:“少荃(李鴻章的字),你怎么還在這兒呢?”李鴻章一回頭,原來是他在安徽會館住著的時候的安徽同鄉(xiāng)陳方秋。這陳方秋說,你知道不知道,安慶失守了,你還在這兒溜達,難道你這個堂堂的大翰林比我還閉塞?
主持人:他的家就在附近。
嘉賓:他著急也是干著急,李鴻章是翰林是編修,他是一文官,手下沒有一兵一卒,所以他使不上勁。他回家跟父親李文安商量,李文安說:“你啊,平常不是經(jīng)常給呂賢基寫奏章嗎,這一次你還找他去,兩人一塊兒給上面寫折子,增加兵力,興辦團練,痛擊洪匪。”
呂賢基是刑部左侍郎,李文安只不過是一個刑部御史,呂賢基的地位更高,他說話的分量更重,所以李文安讓李鴻章找呂賢基去,讓他們兩人一塊兒聯(lián)名并奏。
呂賢基在家里置了三百畝地,筑房舍,建祠堂,修祖墳,正在大興土木。呂賢基一聽安慶失守,比誰不著急?所以李鴻章到他們家跟他一說寫奏章的事兒,呂賢基滿口答應(yīng),李鴻章回到家里奮筆疾書,寫了一份奏章。第二天,李鴻章從翰林院回來,直接就上呂賢基他們家了?撮T的把他引到第二進院子里,里面早鬧了一個底朝天。呂賢基的妻子就說,全是李鴻章害的你,他要不攛掇你寫奏章,你怎么可能匆匆忙忙的上折子,上面怎么可能匆匆忙忙地派你去帶兵打仗呢?
原來安慶一失守,咸豐皇帝驚慌失措,趕緊召集御前會議,跟眾大臣商量,到底怎么對付太平天國之亂,就在這時候呂賢基的折子上來了,咸豐皇帝一看,干脆團練地方武裝,就地興兵。他們再一了解,原來呂賢基就是安徽旌德人,干脆你回去帶兵得了。所以咸豐皇帝當(dāng)下就頒諭:“著工部右侍郎呂賢基前往安徽,會同安徽巡撫蔣文慶、兵部侍郎周天爵辦理剿匪事宜……”
可是呂賢基想,我怎么辦,我哪兒會帶兵打仗,我這一道折子上去,怎么把我給派下來了,所以他跟母親、妻子正在那兒哭別。隨后呂賢基一撩門簾子出來了,抬眼一看,好,戳在臺階底下的不是別人,正是李鴻章,呂賢基滿腔的怒火,沖他發(fā)過來,沖李鴻章就說,全是你鬧的,你跟你父親怎么不一塊兒寫奏章,你攛掇我干嗎?
呂賢基越說越氣,指著李鴻章的鼻子就說,你不是毀我?你等著,我也毀你。第二天,呂賢基又上了一道奏章,請求皇帝把李鴻章派下來,一塊兒團練。咸豐皇帝大筆一揮,立刻準奏,李鴻章“隨營幫辦”。
這就是人生的偶然,我們常常認為,人的一生是命運安排的,我們走下來的路,都是必然之路,其實在人生當(dāng)中,統(tǒng)統(tǒng)是由偶然組成的,無數(shù)偶然的軌跡組成了人生的必然。實際上,這只是李鴻章遇到的第一個想不到,往后接下來,是他人生當(dāng)中一個又一個撲朔迷離、讓他應(yīng)接不暇的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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