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12月9日 電影《英雄》即將上映,日前張藝謀就該片接受了北京青年報獨家專訪。
-我無意用《英雄》去表達高深的主題
記者(以下簡稱記):《英雄》的主題是片中梁朝偉在大漠里所書寫的“天下”二字嗎?
張藝謀(以下簡稱張):在我看來,《英雄》首先是一個類型電影,是一個動作片或者武俠片,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的本意是打市場,在另一個角度上驗證自己的能力,同時在另外一個角度上拓展中國電影的市場空間,這個空間指的是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因為我注意到,我們的文藝片獲獎無數,但只是在國外幾家藝術院線放映,對普通觀眾影響很小。所以,我想借著這種主流市場片來提高觀眾的觀看率,我自己想在這個方面做一些嘗試,所以沒有多么大的野心在這種類型的電影里要表達多么深邃的思想。這樣的話,問題就簡單了,我無意用《英雄》去表達一個多么高深的主題,因為一說“天下”就好像是一切的事情,一部電影怎么敢承載這樣的主題呢?而且《英雄》也不是靠主題取勝,更關鍵的是《英雄》是不是好看、精彩,是不是令人目不暇接,是不是吸引人,觀眾看后是不是會產生很大的反響,如果能夠達到這個目的,我就很喜歡、很滿足了。但是為什么又要去談一些思想呢?這都是長期的創(chuàng)作習慣使我們這些被俗稱為文藝片導演的人,在拍片的時候自己給自己找一個啟動點。
我奉勸大家不必深入討論這個主題,而是考慮“你是不是在現(xiàn)場的90分鐘被完全吸引?”“如果不帶任何偏見,這部電影是不是真的很好看?它是不是達到了制作精良、美輪美奐這八個字?”因為《英雄》只是一個主流類型電影,它的思想深度、人文深度以及對人物深度的縱深開掘,是不能跟兩個小時的文藝片相比的。一部電影,過了幾年再說起來,你的腦子里可能就是幾秒鐘的東西,它的故事、主題可能都忘了,能夠記住的就是幾秒鐘的畫面或者某個人物的樣子,所以我們當時就有一個目標:在《英雄》這部電影里,能夠有超過3處這樣的點,能讓觀眾幾年后還能記住的點,這就行了。
記:您的下一部片子好像還是武俠片?
張:有這可能。現(xiàn)在同時有幾部電影在籌備,但我傾向于武俠片,還沒有過足癮。因為我本身喜歡武俠片,喜歡這種有想像力的電影。武俠不等于武功,后者更多是技能,而俠是一種精神情操,俠充滿了人性的張揚,充滿了人性原始的內容。俠是什么,誰都不知道,《英雄》這次在國外做字幕的時候,外國人就不知如何翻譯“俠”,我也解釋不了,但我覺得俠是存在于中國古代文化中的。我自己總結俠是一種獨特的人,不受任何人的束縛,只受自己的束縛,他敢挑戰(zhàn)一切,但他又按照自己的行為方式來做。拍俠客的時候比較過癮,能滿足現(xiàn)實生活中難以滿足的愿望。
-《英雄》花了3000萬美元,只剪出了90分鐘
記:投資3000萬美元的《英雄》在時間長度上并沒有兩到三個小時,為什么?
張:說實話,我們更多的時間是花在色彩、畫面、故事的風格、故事的吸引力、效果、如何做得更好看等方面了。為什么我把這部電影剪到了90分鐘,比《紅高粱》都短,這么大的制作,沒有人相信我會剪這么短,我就是想讓它集中、短、一氣呵成、不拖泥帶水,沒有任何悶的感覺,一直吸引你,令你顧不上想,電影就完了。
另外,這種分段式的電影結構也不是我的首創(chuàng),有人說像誰像誰,這些都無所謂,本來電影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是,我就是想用這種結構去破一破傳統(tǒng)的武俠電影的結構,這種敘述結構可能在文藝片中已經司空見慣,也許不是什么高招,但是包括香港的胡金銓、張徹、李小龍、徐克在內的武俠電影都是單線敘事的,很少或幾乎沒有分段式的電影結構。我們想,用這種結構、這種做法或許能夠給觀眾一種新鮮感,僅此而已,很普通,沒有一點了不起的感覺。它只是在武俠片的類型里有一點創(chuàng)新而已。
原來我們的電影還有另外一個結尾,是為美國人拍的。開始的時候,投資人告訴我,電影中的人物不能全都死了,美國人不喜歡。于是,我們就預備了這樣的結尾:飛雪的老仆人和如月灑酒祭奠死去的無名、殘劍、飛雪。老仆人說,他們三個都是英雄,都是知己。如月問:何為知己?老仆人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得三個知己就可以得天下。如月恍然大悟:哦,他們三個就是天下。后來美國的老板也接受了現(xiàn)在的結尾,我們也就不換了。
記:在飛雪和如月打斗那場戲中,當如月死后,畫面顏色從原來的以黃色為主變成了紅色,這種處理是出于什么考慮?
張:首先我很喜歡紅色,其次我覺得很浪漫。如月這個女孩死的時候應該是很浪漫的,全部樹葉從黃色變成了紅色(這個處理方法在劇本階段就已經有了,一直用電腦調試)。這是一種超浪漫,但我這樣的處理也是有生理依據的,因為我是通過如月死前搖搖欲墜的眼神看過去的,有可能事實就是這樣的。這和我們采用分段式講故事的方式也是一樣的,是一種嘗試,但也有生活的依據。
-對奧斯卡獎,我自己不抱任何幻想
記:您對《英雄》進軍奧斯卡如何看?
張:坦率地說,我自己完全不抱任何幻想。因為《臥虎藏龍》得了那么多獎已經是一個奇跡,這個奇跡已經深深印在美國人腦子中,它甚至會影響奧斯卡評委的評獎標準。誰再想“依葫蘆畫瓢”是很愚蠢的,而且奧斯卡獎一般是不會第二次給同一種類型片的。盡管對奧斯卡獎我不抱任何奢望,但政府推薦我們,我們就去,如果得了獎當然高興,因為奧斯卡能夠帶來商業(yè)上巨大的回報。但是不能惦記,我現(xiàn)在就能把話放在這里:沒有什么希望。而且,對于是否能夠得到提名,我一點都不樂觀。美國人的標準和我們不一樣,這點你還得佩服李安,李安的電影盡管在國內有這樣那樣的說法,但是確實深得美國人的喜歡,我們還做不到這一點。
很多人經常問我,張藝謀你得獎還沒有得夠嗎?為何總要參加評獎?不是這樣的,是這部電影需要,是發(fā)行人、制作人需要,我們還沒有清高到人家邀請我們參加、給我們獎,而我們不要的地步。對于類型電影,大的獎項對發(fā)行有幫助,打個比方,你得了獎,可能會有18家發(fā)行商來找你,但是你沒得獎,那可能就只有一家發(fā)行商找你。而且,得一般的獎,對一個品牌來說能夠增色20%,如果得了奧斯卡獎,那就能夠增色80%。
-我對他們一直心存感激
記:在《英雄》這部影片中,您好像沒有像以往那樣起用新人,為什么?
張:是這種類型電影必須的,你必須要用明星,用強強聯(lián)合來形成市場熱點。對這些大明星,我是心存感激的,感激他們對我的信任和欣賞。我非常清楚,他們每一個人都能獨立撐起一部電影,演一個絕對的主角。但是,《英雄》是個群戲,是分段式結構,除去了場面戲的時間,每個演員的表演只有30分鐘,因此對于一個大明星來說屈就了。很多好演員是不愿意演群戲的,所以我覺得他們是沖我來的,這點我很感激。
記:您能不能評價一下《英雄》里的演員?
張:那種排坐次式的評價,是對演員的不尊重,我只能籠統(tǒng)地說。首先,所有的演員在同我合作的時候都很真誠,他們都克服了許多許多自身的習慣和困難,他們真的是沖著我來的,這點我一直是心里有數的。我是一個不善言表、不善于套近乎的人,我們的工作狀態(tài)都很正常,我給他們分頭寫過信,很真誠地邀請他們加盟。他們非常盡心、非常盡力,出于他們長期訓練有素的職業(yè)道德,更出于他們對我的尊重和信賴。從這點上來說,沒有他們就沒有這部片子。
其次,就像電影里說到的人和人之間存在知己一樣!叭松靡恢鹤阋印币恢笔俏液艽蟮母惺。我們都已經這么大的年紀、這么深的閱歷,已經不需要表面的卿卿我我或者如膠似漆,但他們這幾個演員我都看做是我的知己,是我人生道路上的知己。知己可能老死不相往來,可能十年二十年碰不著,但你心里總會記住他們,這就是我最大的感受。以后的影片能否再與他們合作,要看劇本,現(xiàn)在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