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戰(zhàn)功赫赫的跳水冠軍,從1997年至今,在國內(nèi)賽場上,田亮從沒有輸過一場比賽;國際賽場上也是勝多負少。2004年,他獲得了雅典奧運會的雙人跳水冠軍。然而亮堂堂的坦途上,卻突然飄來了幾絲烏云:2005年年初被調整回陜西隊。田亮的前進路上陡然亮起了紅燈。面對巨大的挫折,這個26歲的運動員沒有退縮。
挫折之下,沒有流淚
記者:10月奪得十運會十米臺冠軍,有報道說你流淚了,有這回事嗎?
田亮:沒有,絕對沒有,是報道有偏差。
記者:這次比賽跟以往還是有所不同,畢竟你離開國家隊,有近一年多沒有參加比賽了,所以有人形容這次比賽你是:“你不要我,我偏要爭氣!”并由此想像,你一定頂著不小的壓力。
田亮:壓力其實一直會有,大的小的比賽都有壓力。我的壓力無形中是很大的。我知道我失敗后會帶來很多議論,但我要是去想這些的話那根本就沒法睡覺了。所以必須要把心態(tài)調整好,控制自己不去想失敗后會怎樣,以免影響心情和比賽技術的發(fā)揮。
記者:你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呢?
田亮:多年的積累,每一場比賽的積累。
1996年第一次參加奧運會的時候,我才16歲,還不知道什么叫壓力,所以,也就不懂得控制自己。比賽前整個晚上我都在想:要是跳好了我將是世界冠軍,一下就由丑小鴨變成白天鵝了?扇f一我失誤了,到下屆奧運會還得等四年,四年間會有多少對手成長起來,我還有沒有第二個四年?接著又想每一個技術動作,覺得所有的都不踏實,于是手心腳心全是汗。我感覺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飄在空中,人完全處在一種緊張狀態(tài)。我也不知道那一夜我究竟睡著了沒有。結果,第二天比賽我摔得很重,只得了第四名。
這次挫折,教我明白了賽前如何面對壓力,如何控制自己,所以說經(jīng)驗是由一次次比賽積累起來的。
記者:說起挫折,我們注意到,在你很小的時候,沒能入選重慶隊,那算不算一次挫折?
田亮:那會兒太小,心理上并沒有什么挫折感。我從7歲開始進業(yè)余體校,邊讀書邊練跳水,這樣四年以后被重慶隊淘汰。那時我認為跳水完蛋了,心里也不好受。但又一想我只是耽誤了一些學習,需要補補課而已。沒想到正好趕上陜西跳水隊去選人才,我被他們選中了。
記者:你天生就有跳水方面的特長嗎?
田亮:不是,我媽是為了讓我多吃飯才練跳水的。我小時候很瘦,調皮,精力旺盛,睡眠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跳水教練來選人,要我們立定跳遠,我一蹦很遠,就有鶴立雞群的感覺,我又瘦,手腳還好,身材比較平均,適合跳水。老師建議我跳水,并寫了張紙條讓我?guī)Ыo父母。那時,跳水也不是什么熱門,我父母也不懂,我媽說管他呢,去試試吧,活動活動沒準還能多吃飯呢。抱著這個想法我就練上了跳水。
記者:最大的挫折是哪一次?
田亮:就是1996年奧運會失利那次。第四名,多丟人呀!比完賽,人家發(fā)獎,我一人坐在練習池邊上,發(fā)呆。練了那么久,半個小時就輸完了,我覺得沒臉回國了。又想,不回國也不現(xiàn)實,但回國就準備不跳了;貒笥只氐礁偁幍沫h(huán)境里,沮喪勁過去了,我是特別好勝的那種人,一到戰(zhàn)場就想拿槍打人,我又琢磨,我才16歲,還是繼續(xù)跳吧。
經(jīng)歷了這次奧運會,我的水平有了很大的飛躍。奧運會前我是碰運氣去跳每一個動作;奧運會后,我的穩(wěn)定性一下有了飛躍。我覺得能把握自己了。
記者:是不是這些挫折,鍛煉了你面對挫折的能力,所以你才能夠在這一年來,面臨被調整回陜西隊,緋聞纏身等種種負面新聞,而不至于失控?
田亮:被國家隊除名的決定,讓我不能再為國爭光。所以我感到很難過。
記者:你是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一樣軟弱,需要找個人傾訴?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就應該忍受?
田亮:我有個特點,好事想跟人家說,不好的事不愛說。以前,在技術上遇到問題,與人溝通遇到問題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去面對。因為父母不在身邊,有些東西又不能跟教練說,久而久之就養(yǎng)成了有問題自己解決的習慣。
記者:所以你沒有跳樓,你像個男子漢一樣挺過來了,大家都很佩服你。
田亮:我記得我媽在我小時候說的一句話:“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笑)這人,什么事情都可能遇得到。好在,我還有自己的目標:用什么辦法讓我能夠跳到2008。這個目標轉移了我的視線,我得到了最好的休息。雖說發(fā)生了很多事情,代價很大,還好,我終于想到了一個能夠繼續(xù)跳到2008的辦法。
孫淑偉是目標,薩烏丁是對手
記者:在跳水界,最讓你佩服的運動員是誰?
田亮:我永遠覺得孫淑偉高不可攀。
記者:是因為你最早在陜西隊訓練時就認識了在國家隊訓練的孫淑偉嗎?
田亮:可能。比如在你最初認識一個體育項目的時候,你了解了這個項目中最厲害的那個人,你對他肯定有偏愛。就像我剛認識籃球的時候就認識喬丹,一直會把他當作最偉大的球手,即使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行了。
我還沒進國家隊在陜西隊訓練的時候,是借北京的場地在北京訓練,恰好國家隊也在這里訓練。
就在這里我認識了孫淑偉。但那時,我在省隊,人家是國家隊。我感覺雖然我是跟他在同一空間里的人,但我們并不在同一個世界里,他的世界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所以那時起,我就埋下了對他的尊敬。他靠自己的努力贏得了世界冠軍,他是不可戰(zhàn)勝的。我當時的目標很明確,跳進甲級賽區(qū)的前24名,能參加最高級別的全國比賽,從沒想到我會拿冠軍。
我非常幸運,能跟國家隊在一起訓練。這是個讓國家隊教練發(fā)現(xiàn)我的好機會。我在1993年全運會雖然得了倒數(shù)第四名,但是國家隊教練沒有一個人認為我不行,我進國家隊了。因為大家都看到了我在平時訓練中表現(xiàn)很好,是高水平的。
記者:跟孫淑偉成為隊友后,你有沒有過要戰(zhàn)勝他的想法?
田亮:很多年我始終把孫淑偉當目標,把自己當配角,那時的心態(tài)就是保住我的第二名,孫淑偉之外我一定要拿第一名。
這樣直到1997年下半年,我們都參加了全運會。那段時間我在國家隊訓練而孫淑偉在廣東隊訓練,我一直沒能看到他訓練的情況。但在比賽前我看了他的幾個動作就知道了他的水平,我覺得他已經(jīng)不如我了。我年輕有沖勁,動作難度大,力量好,動作輕,入水效果好。但因為那時對很神圣的人物不可靠近的想法還在,接著我就否決了自己。
那次全運會孫淑偉第一,我第二。但我有個隱隱約約的感覺,我不可能再輸給他了。
記者:真正他輸你是哪一次?
田亮:從1998年世界游泳錦標賽他就開始輸給我了。從1997年開始到現(xiàn)在,在國內(nèi)比賽,我再也沒輸給任何一個中國選手。
記者:贏了他之后你是什么感覺?
田亮:我一直很感激孫淑偉,他給我樹立了一個目標,讓我去追趕。可我又有一種矛盾的心理,覺得他應該不可戰(zhàn)勝,同時又感覺我能夠戰(zhàn)勝他。但戰(zhàn)勝他又不像戰(zhàn)勝其他對手那樣感覺特別光榮,特別解氣,而是感覺傷心,難過,特別于心不忍。
記者:超越了孫淑偉以后,誰又成了你的下一個目標?
田亮:超越孫淑偉后,我才驀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已經(jīng)很強大。從那次比賽我就確定了我就是王者。雖然那之后,孫淑偉退役,讓俄羅斯的薩烏丁當了一段時間的第一名。但我比薩烏丁小5歲,從年齡與身體條件上,沒有理由贏不過他!我就有一種拼了命要去贏他的心態(tài),跟當初戰(zhàn)勝孫淑偉的心態(tài)是不一樣的。
記者:你是把孫淑偉當目標,當成指路的方向燈,而把薩烏丁當敵人,當對手。
田亮:對。孫淑偉是我樹立的一個目標,我沒覺得我要怎樣去算計他,我贏了他覺得是對他的一次打擊與傷害。而對薩烏丁我是輸了恨不得咬他一口那種,輸?shù)锰貏e不服氣。輸一次我想你再跟我來一次,又輸了又想你再跟我來一次。不斷地想跟他較量。我天天琢磨的就是想法戰(zhàn)勝他!
從1996年持續(xù)到1998年,他一直贏,我贏他的次數(shù)特別少。1999年,薩烏丁又做手術了,我開始贏世界上所有的人。當年最大的比賽就是世界杯,我第一次拿到了世界杯單人冠軍。這才是真真正正高含金量的冠軍。
我拿了世界冠軍后,總覺得同行這樣看我:人家薩烏丁不在你拿了冠軍,你還是有水分的!我的心里感覺很不爽。本來我就恨他,就想怎么樣我能超越他,讓世人接受這個事實,讓世界跳水界接受我們中國人把薩烏丁給“吃掉”了。
他做手術,我等他。到2000年世界杯他來了,這是世界大賽,大家得較量一番了。結果我贏了。我終于真正搬掉了多年橫在前進路上的一塊巨石,感覺前所未有地解氣。后來我就沒再輸給他。再見到他,就不再覺得他是個非常讓我眼紅的對手了。
記者:想不到你在賽場上,這樣富有感情色彩。
田亮:其實無論是孫淑偉還是薩烏丁,他們都是促使我前進的動力。沒有他們,肯定也就沒有我今天的成就。
從沒想過演好幾部戲唱好幾首歌
記者:那么多年,你一跳就是冠軍,你沒有想過,既然水平很高了,我可以放松訓練了?
田亮:沒有。不過,老練老練,對于動作可能有一種類似武俠小說里走火入魔的感覺,還不如回到最初。
記者:好像你說過,跳水這么多年,總是重復一樣的動作,特別枯燥,因此,你說很想知道一部電影是怎么制作出來的?
田亮:2004年奧運會結束之后,確實有些厭倦。沒有新鮮感,一副要走下坡路的樣子。我面臨著想繼續(xù),但又不知道能不能繼續(xù)的困境。這時候,我希望把跳水先放下,看看是否有什么其他能讓我重新燃起對跳水的熱情。
記者:你是想通過其他領域的嘗試,看看自己是不是對跳水領域還有很大的熱情?
田亮:不是。我當時是想?yún)⒓?008年北京奧運會的。但是,我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能讓我來繼續(xù)跳水。我不知道,再等四年,在29歲時我還能不能繼續(xù)。我需要調整心態(tài),等待答案。
記者:許多人至今都搞不清楚,田亮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亮:那時候,我是想跳2008,但我又不知道該用什么方法去努力,也沒有人能給我指出這個專業(yè)的一個方向。我就按照自己的辦法去做了,現(xiàn)在證明效果是好的。
記者:經(jīng)過這些迂回,證明效果是好的嗎?
田亮:是好的,我這么做了,我又來參加跳水比賽了,是按照我的思路在走。
記者:其實年輕人想嘗試更多的領域,并沒有什么壞處,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也可以成為影視大明星?
田亮:我沒有這樣想。跳水是我熟悉的一個圈子,跳水能給我最大的快樂。我的首選,是能參加2008年奧運會。如果不能跳的話,我不知道我去做什么。我想增加一些知識,可能還是要做跟體育有關的。并沒有想我要怎樣去拍幾部戲,怎么樣把歌唱好。我還沒來得及考慮另外的,在考慮行不行的時候,在猶豫的時候做了一些事情。
希望2008作完美的交待
記者:你說,經(jīng)過摸索,你找到了能跳到2008的方法,那是什么?
田亮:對跳水我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一種全新的思想概念:比例交換。以前,訓練是90,其他是10就能拿冠軍;現(xiàn)在反了,訓練你只要能保持10,其他是90,合理分配,你才能拿冠軍。
記者:你想過你今后的路嗎?比如現(xiàn)在大家看你可以走冠軍的道路,好像你還可以走仕途,全運會后出任陜西游泳中心的副主任,并且你還在清華讀書。
田亮:這些都不好說。我會用行動告訴大家的。
記者:你的最大志向是跳2008?
田亮:這是我對跳水的一個交待。2008年后我肯定退役,跳水帶給了我所有,我得有個交待。跳2008是我最后的交待。有人對我說,這次全運會已經(jīng)是你對跳水的最好交待了,可能你再也找不出來更好的交待了。我覺得,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2008是交待,而不是全運會。我想2008年在世界上拿個冠軍,就是我最好的結局。全運會只是經(jīng)過的一跳。
記者:萬一你參加不上2008年奧運會呢?
田亮:一步步地來吧。我喜歡按部就班地去做,先做好了這一步,再去做下一步。我喜歡全力以赴做好一件事情,所以現(xiàn)在就是先去做吧。 (摘自《中國青年》雜志;作者:韓春麗)